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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山寺的那三月，是她嫁给他以后过得最平静的日子。
突然，一旁的西洋钟响起。
慕南意瞥了一眼时间，指向十一点。
霍城谨又废寝忘食批奏折了。
他是一个好皇帝，恩威并施，为国殚精竭力，可他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收回视线，慕南意习惯性开口劝诫：“陛下，该休息了。”
可霍城谨没有反应。
慕南意才反应过来，他已听不见她说话了。
她自嘲一笑。
就算她还活着，他也不会听她的话。
这时，霍城谨贴身太监周全端着一碗羹汤进来，提醒道：“陛下，夜深了。”
他弯着腰将羹汤呈到霍城谨面前：“陛下喝了吧，不然您又该胃疼了。”
霍城谨时常会废寝忘食处理公务，落了胃疼的毛病。
这汤是慕南意当年专门翻阅医书，为他调理的养胃汤。
霍城谨只瞥了一眼，脑海中一瞬闪过慕南意的身影，便厌恶地说：“往后不必再给朕了。”
周全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将汤又端了回去。
殿内寂静片刻，又一个小太监通传道：“陛下，皇贵妃娘娘身边的春茯来报，说皇贵妃娘娘心口痛。”
霍城谨笔一顿，随即大手一挥：“摆驾嘉兴宫。”
慕南意又跟着霍城谨，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嘉兴宫。
嘉兴宫是后宫离养心殿最近的宫殿，一草一木皆贵重。
殿门前，皇贵妃沈芃芃一袭胭脂色的石榴裙，姿容妩媚。
沈芃芃是两年前霍城谨下江南体察民情时带回来的女子，短短两年，便晋为皇贵妃。
慕南意看到霍城谨温柔的将沈芃芃扶起，握着她的手走向殿内。
沈芃芃媚眼如丝：“陛下，臣妾特意为您准备了一首新曲，可要听听？”
霍城谨揶揄道：“爱妃不是心口痛吗？”
沈芃芃嘴角含笑，拉着他的手覆上她的心口：“陛下给妾身揉揉……”
慕南意第一次见到两人私下相处的画面，不由自嘲。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腔调。
她再也看不下去，飘到殿外。
便听周全叹了一口气：“唉，那汤陛下一口都没动……”
另一个公公凑上前，面色隐晦：“周公公，三个月了，陛下都没再提起一句皇后娘娘……”
周全望着孤山寺的方向，摇了摇头：“看来陛下是彻底忘了皇后娘娘了。”

第二章

慕南意没想到自己都变成鬼了，还是能感觉到心口传来阵阵疼痛。
她尸骨未寒，霍城谨却与美人共度良宵。
想来若是知道自己死了，恐怕他还会高兴吧……
翌日，养心殿。
慕南意又看着霍城谨处理政务，直到周全进来禀告：“柔贵人求见。”
不一会，柔贵人便在周全的引领下进殿。
她一袭素雅襦裙，盈盈一拜：“参见陛下。”
霍城谨抬头：“柔贵人找朕何事？”
柔贵人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还是因三个月前的小产而身子虚弱。
她柔柔开口：“陛下，妾身想问问您，皇后娘娘如今在孤山寺如何了？”
“爱妃先起来。”
柔贵人眼泪“唰唰”落下：“您不告诉妾身，妾身便不起，您答应过妾身，会为妾身的孩儿报仇的，可您只将她罚出宫去，陛下偏心。”
霍城谨面色沉下来，不容置疑道：“此事朕自有分寸。”
屋内气氛恍若凝固。
柔贵人不敢惹怒他，只好讪讪告退。
慕南意跟着飘了出去，但没多远，又被三丈的距离拉住。
飘回养心殿时，却在一个小角落听到宫女的议论。
“皇后娘娘如今都已远离皇城，柔贵人怎还不肯放过娘娘？”
“后宫争宠惯用的伎俩罢了，就连上次柔贵人小产，也是因她在路上滑了一跤，孩子保不住，怕陛下怪罪，才说是皇后娘娘动的手脚，可没想到皇上连查都不查便将皇后娘娘送出了宫！”
一个宫女有些难过：“皇后娘娘要回来可就难了。”
“其实我觉得对皇后娘娘来说，出宫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为何？”
“因为皇后娘娘是心灰意冷了。”
慕南意怔然抿唇。
是啊，她心灰意冷，连这些小宫女都能看得出，偏偏霍城谨看不出。
又过两日。
霍城谨下朝后回宫，慕南意跟着飘在身后。
一路上，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子，或是向霍城谨请安，或是给他送汤。
慕南意知道这些妃子本意是邀宠，平日里她掌凤印时，这些妃子都规规矩矩。
不过现如今……霍城谨雨露均沾，对此或许是享受的。
正当她这样想时，便听霍城谨怒道：“宫人是怎么管事的？”
一两个还觉着新鲜，看得多了，便觉得烦了。
周全连忙恭身请罪：“回禀陛下，如今是皇贵妃打理后宫，许是……皇贵妃平日里缺乏了威信。”
他心中却想着：皇后娘娘出身名门，又为您殚精竭虑，自然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皇贵妃不过一个戏子，除了会讨您欢喜，怎么会管事……
霍城谨也想起慕南意，蹙了蹙眉，冷声问：“皇后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周全立刻顺势接话：“回陛下，娘娘本就身体抱恙，孤山寺粗茶淡饭，又没有大夫，娘娘定是受不住的。”
霍城谨意味深长扫了他一眼：“你倒是关心她。”
周全顿时背脊一凉，不敢再言语。
霍城谨冷冷开口：“她身子一向好得很，能有什么事。”
“去婉嫔那。”
“是，摆驾钟萃宫。”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前往钟萃宫。
慕南意一点也不想看他宠幸妃嫔，可又不得不跟着去。
她还记得，婉嫔是三年前入的宫。
当时一曲艳绝天下的惊鸿舞，叫霍城谨连宠了她一月。
果然，霍城谨到了钟萃宫便让婉嫔跳舞。
婉嫔羞涩一笑，水袖长舞，身姿柔软，让人沉醉。
可不知为何，看了这支舞，霍城谨心情非但没有舒爽，反而大发雷霆：“这舞谁还跳过？”
宫人齐刷刷跪下惶恐请罪。
周全也跪下，却是小心翼翼回道：“是……皇后娘娘。”

第三章

慕南意飘在空中，不明白霍城谨为何又发怒了。
难不成就因为那支舞是她曾跳过的？
他难道真的厌恶她至此？
霍城谨脸色愈发难看，他发现慕南意那女人就算出宫了，也依旧阴魂不散。
他沉着脸拂袖离去。
慕南意不得不跟着离去，转头见婉嫔维持着恭送的姿势跪在那，脸色惨白。
她不由有些惋惜。
后宫里的女人，都仰仗着皇帝的宠爱。
现在想来，真是可怜至极。
霍城谨走了很远，慕南意飘在他身后，留意着一旁的风景。
晚霞挂在天边，有一种难得的宁静。
走至护城河，慕南意见许多宫女在河畔放灯。
她忽地想起，今日是八月十五，连宫人们都可放河灯为家人祈福。
只见几名宫人手牵着手一起祈求：“希望皇后娘娘在孤山寺一切平安，早日回宫。”
慕南意一怔。
霍城谨也停下脚步，面色阴沉，眼底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暗光。
宫人们没想到转头竟见到霍城谨，哆嗦着跪在地上。
还是周全暗暗地挥手：“赶紧下去。”
宫女们仓皇告退。
见她们走远，周全才小心翼翼地劝说：“陛下，这些宫女许是感念皇后娘娘从前的恩德……”
霍城谨心底再度蹿上一股怒火，呵斥道：“闭嘴！”
周全噤若寒蝉。
霍城谨拂袖离去，怒道：“往后宫中不可再提及她！”
这个她，自然是慕南意！
慕南意遍体生寒。
即使早已认清了这个男人绝情的本质，却依旧觉得心寒。
这天夜里，霍城谨破天荒一人宿在了乾阳宫寝宫，慕南意也终于得到了片刻宁静。
翌日，霍城谨上朝。
大臣议事大部分是歌功颂德。
因为自霍城谨登基后，大周国力越发蒸蒸日上。
慕南意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的龙案上，打了个哈欠。
这时，大学士上前觐言：“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后，是时将皇后娘娘迎回来了。”
霍城谨眼神微冷：“身为皇后，谋害皇嗣，你还为她求情？”
安国将军也站出来：“皇后娘娘是草原长大，性子洒脱大气，怎会谋害皇嗣？还请陛下重查此事啊。”
接着，又有几个官员站出来，为皇后求情。
“陛下，七年前您御驾亲征，那些贼人声东击西，皇宫险些沦陷，是皇后娘娘没有弃城，带领百官拼死护城！”
“您昔年冬猎时遇刺，是皇后娘娘豁出半条命救了您!”
“陛下，请迎回皇后娘娘吧！”
霍城谨面色沉冷，他没想到，慕南意一个异族公主，居然得到这么多大臣的爱戴。
飘在龙椅旁的慕南意不由叹息一声。
她曾是漠北最尊贵的公主，因为对霍城谨一见钟情，不顾父皇反对，远赴万里也要嫁给自己最喜欢的儿郎。
她的漠北姓氏是药罗葛，江这个中原姓甚至都是为了表示两国交好而取的。
可她的父王母后，却在五年前因一场王庭事变而死，王兄失踪，王位被叔父霸占。
她没有家了。
本以为自己死了便可见到亲人，结果她连回家乡都不能。
慕南意垂下眼帘，心口一阵酸楚郁结。
这时，霍城谨猛地站起，面色森寒：“皇后是自己认的罪！”
“尔等谁再为罪人求情，便杀无赦！”

第四章

说完，霍城谨不再管朝臣直接离去。
慕南意跟在他身后，凄然一笑。
她若不认罪，沈芃芃就要将她身边大宫女乌兰打死。
乌兰千里迢迢从漠北跟着她来到大周，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慕南意怎舍得失去她！
慕南意以为又要跟着霍城谨去批奏折，却没料到，他竟来了嘉兴宫找皇贵妃。
沈芃芃听说了今日朝堂上之事。
她妩媚的依靠在霍城谨的胸膛，劝说道：“陛下，您别生气了，臣妾愿为陛下分忧。”
霍城谨眉头一挑：“你要如何为朕分忧？”
沈芃芃笑道：“妾身自知管理后宫失职，才惹得百官请求您接罪后回京，不若让臣妾去请教皇后娘娘，如何管理六宫？”
慕南意看清她眼底的不怀好意，便明了她哪里是想去学如何管六宫，根本就是想去对自己炫耀。
霍城谨声音变冷：“慕南意自私霸道，你若学了她，朕岂不是要对着第二个慕南意。”
这一刻，慕南意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沈芃芃又不甘心扭动着身子撒娇：“陛下就允了我吧。”
霍城谨垂眸看着她，目光幽深。
旋即淡淡开口：“若是你觉得自己管理不好六宫，朕可以让梅妃协理。”
一句话，让沈芃芃不敢再造次。
慕南意不明白，霍城谨这么宠爱沈芃芃，为何却不依她。
又过了几日。
霍城谨被沈芃芃以身体不适为由给请去了嘉兴宫。
到了嘉兴宫，便见沈芃芃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慕南意飘近了一看，却发现沈芃芃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白白的东西。
霍城谨坐到床边，一脸担忧：“爱妃怎样了？”
沈芃芃语气娇弱：“陛下，妾身近日夜不能寐，每日都梦到大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皇子的鬼魂回来找妾身了，妾身好害怕啊。”
霍城谨眉眼一沉，随即安慰道：“放心，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
一旁沈芃芃的大宫女跪下来说：“陛下，御医来看也不见好，娘娘特意请了一位高人，说是……大皇子葬在皇陵中与皇贵妃相冲，唯有将大皇子的尸骨挖出来做法，即可安神。”
霍城谨眼神一厉，但随即干脆道：“准了。”
挖出尸骨做法那日，霍城谨就待在乾阳宫。
慕南意一遍一遍想要突破那三丈的距离，却一次次被拉回霍城谨的身边。
她红着眼看着面无表情的霍城谨，大声叫骂：“霍城谨，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孩子叫什么？有什么你大可以冲着我来！”
“痕儿死的时候，才那么小小一个，每日都缠着你，叫你父皇，他那么崇拜你……”
“你怎么能任由沈芃芃这么对他！你根本就不配做他的父亲！”
她随手便要抓起御案边的奏折往霍城谨身上砸。
——可手却穿过了奏折。
她依旧什么也碰不到。
慕南意愤怒地又抓了好几遍还是什么也触碰不到。
心一寸寸的沉下去，她不甘的跌落在地痛哭。
都说死了一了百了，为什么上天还要如此残忍对她？
难道她活着受尽苦楚还不够，死后还要被折磨吗？！
发泄过后，慕南意发现无论再怎么闹也无济于事，便蜷曲在角落里，意志消沉。
这时，正在批奏折的霍城谨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第五章

夕阳余晖照进养心殿。
眼前什么都没有。
霍城谨摇摇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却不知在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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