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这种偏见,来自于一个我敬重的老师。
我垂着头转身离开时,不经意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慌乱间抬头,对上了一双幽邃沉静的眸子。
办公室空旷,傍晚夕阳铺天盖地,他略显清瘦的身影染上一圈薄薄的橙光,融入夕阳温柔旖旎。
他的手稳稳扶着我,短暂的目光交接,他微微皱了眉。
身后的老师恭敬地唤他:「时教授。」
时砚礼朝她礼貌颔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简历上:「为什么想来实验室当助理?」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低着头窘迫道:「穷。」
勤工俭学成了我大学时光里不可或缺的事,时砚礼的实验室助理,是最优选。
虽然自力更生没什么好丢人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少女的自尊心作祟,仍然窘迫难堪。
手中的简历被抽走,时砚礼带笑的嗓音低低落下。
「嗯,我招助理,是因为懒。」?ļ
恰到分寸的风趣,引得周遭笑声一阵。
他看了眼我的简历,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礼貌专注:「方弥同学,我们一定可以很合拍。」
「方弥同学」这个称呼从他唇齿之中出来,卷着温柔的暖意袭向我。
被人这样温柔相待,便想用更多的温柔,回馈赠与。
少女的心动,是夏日旷野骤然烧起的火,烧成燎原之势。
时砚礼清冷安静得近乎孤僻,不喜欢人群,不喜欢阳光,实验室里关着他大半的时光。
藏身在黑暗中的人,专注耀眼如燃烧的白日焰火。
我曾在无数个黑暗里,看到了那团火。
他不爱说话,居多时间都在沉默思考,一天下来,我们通常只有寥寥几句对话。
饶是这样,在他身边时间长了,我们还真有了说不清的默契。
他一抬手,我便知道他要什么。
我一看他,他便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说我爱哭,其实也对。
跟在他身边那四年,哭鼻子的事我没少干。
哭什么呢?
他做实验时不小心烫伤了手,我得红眼睛。
他一进实验室,昼夜不休连轴转,我想起看过的那些猝死的新闻,劝他不听,就又要哭。
他病了,我守着病床前时,更是不停地抹眼泪。
或许他知道的吧,这个小姑娘不是个爱哭鬼,后来常哭,是因为心疼他。
但绅士如他,从未有过逾矩。
那几年,他用最温柔的姿态,无数次慰藉了我孤苦寂寥的灵魂。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每每总会在我的眼泪中妥协。
我一红眼,他准能乖乖听话。
虽然许多次都会碎碎念:「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祖宗啊。」
这是时砚礼为数不多可爱的瞬间,生动鲜明。
以至于后来我总能轻易就想起来,那样鲜活的他,胜却人间所有山川日月。
那几年啊,是我们的时光。
我们的距离,比任何人都亲密。
可我们,不是恋人。
10
和时砚礼断联后,我连续请了几天假。
不知道该怎么纾解情绪,索性寻了一个午后,独自驱车去了墓园。
挺意外,有人比我先到了。
女人听见脚步声,微转过头,眼圈有点红。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电光火石之间,便想起了多年前我和时砚礼表白后,被他叫到家里的场景。
是了,她当时就靠在时砚礼的肩,唤时砚礼「阿礼」。
他们亲密的样子,是那天晚上给我的第一个打击。
「方弥。」女人微启唇,竟然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无意探究她怎么知道的,轻点了点头,把怀里的一束向日葵放在黑色碑下。
「你还记得他喜欢向日葵呢。」女人看了我一眼,表情有意外,有欣慰。
「他不喜欢花。」
时砚礼家里和实验室,从没有多余的东西。
有天我去他家的路上,经过一处卖花的小摊,突然心血来潮,想着买束花装点一下环境,他的心情或许能舒畅些。
便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问:时教授,你喜欢什么花啊?
他回得干脆:都不喜欢。
我不禁失落,隔着屏幕,他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又颇像是哄人一般说:我有认真在看图片,觉得里面向日葵最好看,就它吧。
这之后,向日葵便成了他家里常客。
时砚礼常坐在窗前安静看书,小案几上黄色的向日葵迎风舒展。
时光静好得让人流连忘返,在我的脑海里停驻。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花呢?」女人笑道。
顿了顿,她接着说:「我弟弟那人,很烦人吧,喜欢什么从来不会说。」
「弟弟?」我惊愣住。
「是啊,亲生的呢,可他和我都不亲近。」她意味十足地看了我一眼,「当然了,他和谁都不亲近,你是例外。」
我欲张口争辩,又无从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