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款款,柳絮花繁,娇嫩的海棠在春风的轻拂下簌簌而动。
云姝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美目流盼,峨眉敛黛,肤色白腻如脂,眼角那一颗泪痣更是衬得云姝楚楚动人,清光灼灼,比窗外的海棠还要美上几分。
十年前的自己,原来是这般模样,她都快忘了。
这时伺候她的贴身宫女青黛走了进来,蹙着眉头大喘了一口气,还没开口便听见自己的主子说了句:“可是我母亲来了?”
青黛怔了怔,点点头说是。
“主子,您别怄气了,忍了这口气,往后在宫里的日子还能稍微好过些。”青黛虽然心里在为自家主子抱不平,可嘴上还是这样劝着,“三公主得了皇后娘娘宠爱,咱们拿什么跟她比呀……”
“忍得了一时,忍得了一世么?”
云姝的声线是柔美婉转的,就算是语气有几分凌冽,可听着却还是好听极了。
紧跟着一阵喧闹的声音传来:“姝儿,母亲知道你向来都是善解人意的,你就不要跟婉儿计较了,不过就是个封号跟宫殿的位置,你让给她又有何妨?”
安氏背后跟着的刘嬷嬷长得贼眉鼠眼,面色蜡黄,也跟着道:“是啊,大公主殿下,不过就是个虚名,您就不要计较了。”
云姝抬头,看见了自己的养母安氏,自从八岁那年她母亲死后,她便过继到了安氏名下,由安氏抚养。
安氏穿着一身紫色烟纱碧霞罗衫,用的是产自锦州的上好丝绸,只是她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小家子气和这身衣裳十分不配。
安氏不过是一个贵人,哪里穿得上这样好的衣裳?
不用想也是皇后赏的。
皇后稍微给她一点小恩小惠,她就巴不得不认云姝这个女儿了。
不对,本来也不是女儿,只是养女。
安氏还是那个安氏,可经过昨晚那场梦,云姝已经不是云姝了。
她反问了一句:“善解人意,就是委屈自己让别人快活么?”
安氏一时语塞,往常云姝根本不会这样跟她说话呀!
玄商国大公主云姝,素来乖顺温婉,知书达理,甚至,还有几分蠢笨。
按照云姝那娇软的性子,定是她劝几句,云姝便心软答应了。
她正欲再劝几句,却又听到云姝说:“若她的封号来得名正言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假公主,却想要真封号。”
云婉虽然得皇后宠爱,可却并非景文帝的亲生女儿,而是端王的遗孤。
先帝长寿,到了古稀之年才驾崩,弥留之际留下的遗嘱是立礼王为新皇,不过册立新皇当日,端王连同定王——也就是云姝的父皇,如今的景文帝起兵谋反,攻入京城,篡夺了皇位。
端王在兵变之中丧生,只留下云婉这么一个庶出的女儿。
景文帝见她可怜,这才让她入了宫。
可无论怎么说,她也只是一个亲王的女儿,还是庶出,甚至连生母都不知道是谁,就算是得了滔天的恩宠,在如此讲究尊卑礼节的玄商国顶天了也只能被封为郡主。
但偏偏皇后却求景文帝下旨,将云婉封为公主,赐号凤玉。
这一个“凤”字,极尽讽刺,全然不把她这个正牌公主放在眼里。
不仅如此,皇后还要将原定给公主住的霓裳宫赏给云婉,让云姝搬到偏殿去住。
活了十五年,云姝自认自己每日都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给自己和安氏惹来麻烦,对皇后和云婉也向来都是恭恭敬敬,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份奇耻大辱。
重来一次,她不想再这么过了。
安氏见云姝不肯让步,也没了法子,说着便开始抽噎了起来,哭哭啼啼道:“姝儿,母亲知道你可怜,可这就是咱们的命呐,母亲不过是个贵人,哪里敢跟皇后娘娘叫板?这么多年母亲也不容易,你生母去得早,我一个人将你拉扯到这么大……”
说罢,她直接跪在地上:“你若是不答应,你让母亲怎么办?”
刘嬷嬷跟着也道:“安贵人,您这是做什么?您将大公主殿下拉扯到这么大,这其中的恩情大公主殿下定然都是记在心里的,大公主殿下素来温顺懂事,定会体谅您的。”
将她拉扯到这么大?
云姝仔细回想安氏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拿着她的银子打点下人照顾她罢了,哪里尽到了半分养母的责任?
不仅没有尽责,还整日里拿着养母的身份对她指指点点。
想到这里,云姝只觉得一阵恶心,自己前世到底为何对安氏感激涕零,对她唯命是从的?
重来一世,她才算是看清了安氏的嘴脸。
不过,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这笔账,她要慢慢算。
“母亲,姝儿有说不同意么?”云姝见状,莞尔一笑,将安氏扶了起来。
安氏又怔了怔,擦了擦眼角的泪:“你同意了?”
“嗯。”云姝软软答了一声。
安氏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转哭为笑:“姝儿,还有一件事。皇后娘娘说了,你得亲自写一封奏表,陈情说明此事,就说你是心甘情愿将霓裳宫让给婉儿,也对婉儿这个公主之位没有异议。”
安氏说完,给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赶紧就将准备好的纸笔端了上来,像是生怕云姝看不到一样,还特意递到了云姝跟前。
云姝扫了一眼那纸笔,看来皇后这次是想便宜道理全都占了。
她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留下纸笔吧,等我写好之后,明日便给皇后娘娘送过去。”
安氏笑了笑,顿时所有的五官都挤在一起了:“娘就知道,姝儿你向来都是最有孝心的,那这纸笔就留在你这里了,娘先回宫了。”
说罢,安氏便满意地离开了。
一旁的青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鼻头一酸,道:“主子,这未免也太气人了吧?明明您才是正牌的公主,那霓裳宫历朝历代都是给公主住的,凭什么您就要住偏殿,让云婉住主殿?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还要您写奏表?”
“您的母亲当年怎么说也是太皇太后亲自指婚,皇上明媒正娶进来的柔王妃,若不是经历了那场变故,放到现在,也该是封为皇后的!云婉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生母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
说罢,她又想到云婉是皇后娘娘的人,登时又泄了气:“主子,您不会真的要写这奏表吧?”
云姝却答非所问:“青黛,你前几日是不是刚出宫去给我买了几盒胭脂?”
青黛有些疑惑:“是,主子您问这个做什么?”
“你去给我拿过来,还有,再去尚食局取一些白面。”
青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然后便起身去给云姝取东西了。
上辈子她忍了,也让了,可最后呢?皇后和云婉也没有放过她。
这辈子,她可不会让云婉和皇后这么轻易就得逞了!
现在毕竟皇后和云婉都盯着她,她还是得先韬光养晦,既然云婉想要当公主,还想要霓裳宫,那她让给她便是。
只是,不能让她得了便宜还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