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檐给她的,正是去除疤痕的药膏。
他不提醒,她都忘记脸上被宁贵妃尖利护甲划伤的伤口了。
回到隔间后面的小床上,沈知烟抹好药后,倒头睡下,身心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朦朦亮,沈知烟就起了身。可是等她到前面一看,床上不见人影,秦檐一大早竟不知去向?
营帐外传来金鸣之声,沈知烟悄悄掀开帘子一角,营地空坪上,秦檐一身玄色便服,正在练剑。
他身姿矫健,剑势如虹,每招每势都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一道道剑光像闪电般,划破朦胧的晨曦……
不知何时,天空飞扬起薄薄的雪花,入冬的第一场雪竟悄无声息的降临了。
看着眼前的雪花,恍惚间,沈知烟的脑子里出现了阿爹的样子,他脑浆迸裂满身是血的躺在冰冷的牢房里。她一个人用板车拉着他回家,天上飞扬着雪花,也是那年的初雪……
秦檐收剑回营,沈知烟正蹲在火盆边上拔弄着炭火,头埋得很低,等听到声响,偷偷抬手抹着眼睛。
她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剑,再递上一杯热茶,轻声道:“奴婢已备好沐浴的汤水,请世子爷沐浴更衣。”
茶是他最喜欢的蒙顶甘露,汤黄微碧,香气高爽,入口甘鲜,齿颊留香。
喝了一口,秦檐忍不住轻轻颔首——茶泡得不错!
将茶杯交还到她手上时,眼风状似无意的从她脸上扫过,醒目的泪痕历历在目。
秦檐觉得那泪痕刺眼,转头去了里间,脱了衣裳泡进水里,眼睛余光瞥见到她红着脸站在外间不敢进来。
一柱香的功夫,秦檐从里间出来,头发上滴着水,这一次,沈知烟没有吩咐,先将火盆移到他脚边,再拿起棉巾帮他仔细的擦着头发。
营帐里静谧无声,连籁籁的下雪声都听得清楚。
“若有机会让你见到皇上,你会怎么做?”
忽然,一直闭目养神的秦檐偏头看了她一眼,凉凉开口。
手中动作一滞,沈知烟有瞬间没有明白他问这话是何意。待看清楚他眸光深处的寒光,她蓦然惊觉,他竟是在在怀疑自己会去行刺皇上。
她怔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正在此时,门帘掀开,寒气涌进来,沈知烟以为是南山,没想到拥进来一群人,为首的,却是穿着烟霞云绵,披着紫貂披风的丽姝公主。
她一进来,眼睛就盯在沈知烟的脸上,等看清她的面容,粉脸一黑,不等沈知烟上前请安,已上前来到秦檐的面前质问,“之前姝儿一直让秀儿娟儿来伺候秦哥哥,秦哥哥一直不同意,如今怎么让一下粗使丫头进你的屋了?”
说罢,当着秦檐的面,白着眼瞪着沈知烟。
秦檐眉头不自觉的蹙紧,“我用着舒坦就好!”
说罢,他起身,冷冷道:“更衣!”
沈知烟听了,连忙上前服侍,却被丽姝公主一把扯住,手一推,就将她推倒到一边地上,自己上前亲自服侍秦檐。
她的手刚碰到秦檐,他侧身避开,眸光见到沈知烟从地上爬上来,却不敢起身,低头跪着。
“公主千金之躯,微臣不敢当!”
他语气冰凉,带着生疏。丽姝虽然感觉到,却并不以为然,反而娇笑着靠上前,一边帮他整理衣物,一边娇嗔道:“秦哥哥此话说得好见外,父皇都说了,要秦哥哥当姝儿的驸马,那姝儿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
当着众宫人的面,丽姝毫不羞涩的主动提及与秦檐的婚事,她说得欢喜,却没发现秦檐的一张脸已彻底黑透。
秦檐拂开她的手,退开两步,面容肃穆,沉声道:“婚姻大事,尚未决断之前,公主岂可随便儿戏?!”
丽姝原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会同自己一般欢喜,没想到他却动了怒,粉脸顿时涨得通红,咬着唇看着他,赌气道:“这是迟早的事,只差父皇一道圣旨罢了……”
“本世子的婚事自己做主!”
丽姝公主再迟钝,也听清了秦檐话语里的意思,人家摆明就是不想当她的驸马。不由又羞又气又急,差点哭了出来。
普天之下,也只有秦檐敢拒皇家的亲事,就是慧成帝也强迫他不得……
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紧张,沈知烟将头埋得更底,可是恼羞成怒的丽姝公主,在秦檐那里受到的委屈却要往她身上撒了……
丽姝公主转身指着沈知烟斥道:“本公主进来这么久,都不见请安,你好大的胆子。秀儿,掌嘴!”
丽姝公主的刁蛮在后宫是出了名的,除了有几分怕秦檐,平时就是慧成帝都难以管教。
其实方才从她进来,像阵风似的卷进来,根本容不得旁人插上半句话,沈知烟更是不敢打断她与秦檐的对话,却是恭敬的跪在一边。而如今到了她的嘴里,全是沈知烟的不对。
见她发怒,手下的宫女们都瑟瑟发抖,那里敢不从?
立刻有两名宫女上前,一人扣住沈知烟的肩膀,另一人抡起袖子做足架势要狠狠教训她。
沈知烟脸上的伤还没好全,还留着几道红色的口子,如果再被打,只怕这张脸真的要毁了。
“够了!”秦檐一声轻喝让宫女抡起的手又放下。他看着气鼓鼓的丽姝,面色缓和下来,“她初来乍到,只怕有许多规矩不懂。加之从没见过贵人,难免胆小一时失了分寸……”
“既然这样,就将秀儿娟儿留下,一来你身边就一个人伺候到底不够,二来也让她们俩好好教教她规矩!”
丽姝这时反应倒快,顺着秦檐的话往下说,让他不好再拒绝。
果然,秦檐看了眼地上的沈知烟,寒着脸点头应下。
丽姝满意笑了,上前挽了秦檐的胳膊,亲热道:“秦哥哥,父皇召我们一起用早膳,咱们一起走吧!”
说罢,叮嘱两个宫女留下好好教沈知烟规矩,拉着秦檐走了。
人一走,沈知烟来不及从地上起身,秀儿和娟儿已叉着腰站在她面前,嫌恶的瞪着她。
秀儿开门见山,“说,你是不是爬世子爷的床了?”
沈知烟一愣,连忙道:“两位姐姐误会,我只是世子爷身边的婢女……”
“呸!”
话未说完,叫娟儿的已朝她吐口水,冷哼道:“瞧你这妩媚劲,一看就是个会勾人的。昨晚都有人看到你披着世子爷的披风和他从林子里出来,定是你勾了世子爷与你到林子里做腌脏事,真是不要脸的臭****!”
越说越不解气,越看也越不顺眼,娟儿上前,狠狠在沈知烟脸蛋上掐了一把,骂道:“如今你好日子到头了,有我们姐妹俩在,你休想再动一丝歪念头,如果再看到你勾引世子爷,就挖了你眼珠子。”
两人一唱一合的欺负着沈知烟,她起先想还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后来她明白,依照丽姝公主对秦檐的重视,不管她说什么,她们都不会相信。
两人训完沈知烟,走到隔间后面,看到沈知烟的床铺行李,一把扯了扔到地上,冷冷道:“从今儿起,这床铺归我们姐妹俩了,你——睡地上!”
沈知烟不想与她们争辩,默默的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正要挪到角落里放好,秀儿眼尖,发现她包裹里有只长条形的小盒子,一把夺过来,得意道:“娟儿,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会不会是见不得人的一些肮脏货?”
沈知烟脸上发白,上前去抢,“这是我的私物,请还给我!”
见她着急,秀儿越发得意,冷笑道:“没规矩的贱蹄子,在宫里那有属于你私自的东西,你这条小命都捏在主子们手里,更别提这个盒子了。”
说罢,伸手就去掀盒盖儿。
盒盖打开,秀儿与娟儿都迫不及待的伸过脑袋去看,巴不得从里面搜出什么罪物来,来治沈知烟的罪。
可是,盒子里除了五根普通青竹制成的笛子,再不见其他东西。
趁她们俩怔愣间,沈知烟将盒子从秀儿手里夺回来,盒上盖儿,冷声道:“只怕让两位姐姐失望了!”
被她一说,秀儿两人脸上生起羞怒,两人相视一眼,下一瞬默契的扑上去,联手再次盒子抢过来,秀儿尖叫道:“娟儿,将她的东西当柴火烧了。”
娟儿闻声,抱起抢过的盒子就往外跑,外间正烧着火盆呢,她将五根竹笛一股脑儿的倒进火盆里,看着火舌卷上去,得意的拍着手站在一边笑着。
看到这一切,沈知烟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响,使劲去挣脱秀儿的纠缠去抢救火盆里的竹笛,可是,秀儿压在她身上,死死拦着她,她根本挣脱不得。
眼睁睁的看着火苗卷上竹笛,沈知烟眸子都红了,她张口咬在秀儿的手臂上,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秀儿吃痛,‘哇哇’大叫起来,娟儿闻声赶来帮忙,取下鞋子,狠狠的抽着她的嘴巴,骂咧咧的让她松嘴。
双拳难敌四手,沈知烟一人那里打得过秀儿娟儿两人,可看着越烧越大的火苗,沈知烟使去了最后的理智。
她咬牙拔下头上的竹簪,用力朝踩在她身上的娟儿脚上扎去。娟儿痛得跌倒在地,沈知烟趁机飞快的从她身下爬起身,抓起一边的茶壶,泼在火盆里。
茶壶里的水只够浇灭蔓到竹笛上的火苗,底下的炭火还是红的,沈知烟却不怕烫似的,赤手迫不及待的将竹笛从火盆里抢救出来。
不顾手指烫起的血泡,她将其中一支竹笛死死的抱在心里,眼泪断线般的落下,哭得无声悲恸……
因大雪突兀而至,原定今日进山狩猎的行程被打乱,慧成帝下令,等风雪过后再进山。
从主营里出来,秦檐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跪在雪地里,浑身雪白,像个雪人。
与他共撑着一把玉骨伞的丽姝公主也看到了雪人,她娇俏笑道:“秦哥哥快看,那个雪人堆得不错!”
风雪太大,迷了眼睛,秦檐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却发现四周的雪是平整的,没有铲动的痕迹,便知道那不是真的雪人。
他心里想到什么,凉凉道:“既然你喜欢,咱们近前去看看。”
秦檐难得主动陪她玩儿,丽姝欢喜得不得了,雀跃着上前,连伞都顾不上打了。
越走越近,漫天风雪里,待秦檐看清那张挂满霜雪的苍白小脸,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住了。
丽姝也发现了雪人其实就是沈知烟,连忙回头想拉秦檐离开,却发现后者已满面冰霜,冷冷的看着她。
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切是秀儿和娟儿做的。而丽姝又是两人的主子,所以,心里发虚的丽姝看秦檐拿这种骇人的眼光看自己,心虚变成醋火,公主脾气上头,嚷道:“秦哥哥干嘛拿这种眼光看我?又不是我罚她跪这里的。既便是……即便是秀儿她们,也是她做了错事才会罚她……”
“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