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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
姜妁惊讶地看过去，果然是李洵回来了。
她有一瞬间是惊喜的，李洵竟然回来了……这乾元宫似乎也没那么冷清了。
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她仰头看了眼天色，刚刚丑时。
按照守岁祈福的规矩，就算是皇帝有兴致，也得等子时过了才能散家宴，子时去含章殿，丑时就回来，这路上一来一回就得去掉小半个时辰，再沐浴更衣说说话……
姜妁脸色一瞬间古怪了起来。
李洵越走越近，他垂眼看着姜妁，目光落在她红彤彤的手上，正要嘲讽她一句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就被她看得身上发毛起来。
他不自觉顿住了脚，眉头拧了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
姜妁摇了摇头，略有些心虚地扭开了头：“没，没有。”
没有？这幅样子，分明就是有。
李洵眼睛一眯，抬脚逐渐逼近：“你心里有鬼……到底在想什么？老实交代。”
姜妁试图转移话题：“真没有，皇上不该在含章殿吗？怎么回来了？”
李洵却丝毫配合的意思都没有：“朕想去哪就去哪……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姜妁被他逼得不停后退，脚下不留神踢倒了刚才堆起来的小雪堆，那个凶巴巴的小雪人露了出来。
她心里一跳，抬脚就要踩碎，却不等脚落下，整个人就被李洵提起来放到了旁边。
“唉，没什么好看的……”
李洵已经弯腰将小雪人捡了起来，盯着那张横眉冷目的小脸看得眉头紧皱。
明明这雪人丝毫没有人的样子，可他却莫名觉得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但这不妨碍他嫌弃：“就这么个东西有什么好藏的？手艺真差，丑死了。”
姜妁看他一眼，默默扭开了头：“确实丑，又丑又坏。”
李洵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有些莫名，狐疑地看向姜妁，只是夜色暗淡，他没能看出什么来，醉意上头他也没有追究，随手将雪人扔进雪堆里，转身进了正殿：“来伺候。”
姜妁搓了搓因为受寒而胀胀麻麻的手指，有些纠结，虽然快了些，可毕竟也去过含章殿了，再说都这个时辰了，应该不会再做什么吧？
蔡添喜催促地喊了一声：“姜妁姑娘？皇上等着呢。”
姜妁叹了口气，抬脚走了过去，犹豫片刻还是十分隐晦地和蔡添喜打听：“皇上在含章殿可清洗过了？可要传热水？”
蔡添喜顿了顿，按理说皇上做了什么他是不该透露的，可既然问的人是姜妁……
“只是下了个棋，想必是不曾梳洗过的，姑娘待会伺候吧。”
姜妁十分惊讶，李洵去了趟含章殿只是下了个棋吗？
那他这个时辰回来，该不会是……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不敢让自己多想：“是，劳烦公公传热水来。”
她自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李洵靠坐在龙床上，半闭着眼睛在养神，大约今天两场宴席下来，他也并不轻松。
姜妁放轻脚步走了进去，抬手给他松了发冠，一下一下揉捏着头皮，李洵大约是舒服的，不轻不重的哼哼了两声，声音像是从身体深处发出来的，有些撩人。
姜妁心口颤了一下，手上动作越发用心。
“今天倒是很懂事。”
李洵含糊了一句，掀开眼皮目光湛湛地看了过来。
姜妁不理会他这句像极了嘲讽的称赞，仍旧不轻不重的揉捏，可下一瞬就被人抓住了手。
带着薄茧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虽然还称得上温柔，可言语间却满是嫌弃：“都肿成萝卜了。”
姜妁一滞，猛地将手拽了出来，转身要走却又被李洵抓住小臂拉了回去：“朕说的不是实话吗？你看看，丑成什么样子了？”
他一边嫌弃，一边仍旧一下一下地摸，不多时指尖便顺着袖子钻了进去，另一只手也揽住了姜妁的腰，将人压在了床榻上。
“待会乖顺一些，大年节底下，别让朕不高兴。”
姜妁抿了抿嘴唇，默认了他这句话，就算不冲着年节，只看他到了含章殿还肯全须全尾地回来，她今天就不想计较别的。
可这含蓄的赞同却还是让李洵意外了，他撑起身体垂眼看了过来，直刺刺地许久都没移开目光。
姜妁有些羞窘：“看什么？”
李洵一扯嘴角：“过年还真是件喜事。”
他含糊一句猛的低头亲了下来，明明只是个亲吻，可姜妁的嘴唇却肉眼可见的红肿，甚至还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姜妁很想纵容他，可还是被他身上浓郁的酒气给呛了一口，不得不侧头换了下呼吸。
“你先去洗漱……”
话未说完，脑海里却陡然响起来一道声音——
若不是因为醉酒怕伤了她们，你以为朕会愿意动你？
姜妁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浇得她遍体生寒，她躲开了李洵再次亲吻下来的嘴唇，嗓音微微发颤：“你喝酒了？”
李洵被问得莫名其妙：“家宴如何能不喝酒？”
可姜妁问的不是这个——
“你是喝醉了才会回来的，是吗？”
李洵醉酒有些不清醒，见她在这紧要关头说这些有的没的，眼底顿时露出不耐烦来：“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姜妁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下意识扭开了头，嘴唇上那细小伤口的刺痛感却陡然清晰剧烈了起来，果然醉酒的人容易失了力道，会伤人。
她垂下眼睛慢慢摇了摇头：“没什么。” 李洵稍微迷糊了一下就醒了过来，一是习惯，虽然这些日子不上朝，可他以往都是这个时辰起身，便仍旧醒了；二则是姜妁走了。
这很正常，他不允许姜妁在龙床上过夜，那是后妃才有的恩宠，他要用这个提醒姜妁，她不配。
偶尔他闹得厉害，姜妁十分疲惫的时候，会稍微拖延一会儿，那时候他会毫不客气地将人撵下去，次数不用多，以姜妁的脾性，有那么一次就足够她教训深刻，再也不犯。
但今天是大年初一，昨天歇得又太晚，他以为姜妁多少会多赖一会儿地，没想到她会这么识趣。
外头传来开门声，是姜妁出了正殿，可脚步声却没响起，李洵听着外头的安静，忽然好奇起来，抬脚走到了窗前。
姜妁果然没走，外头的雪还在下，此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姜妁裹着雪色的斗篷站在廊下，身形几乎和周遭融在了一起。
她在廊下呆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倒是安静得很。
可李洵却突兀地想起了那个凶巴巴的雪人，心口莫名地一揪。
大年初一，兴许可以允许她放肆一回。
他抬手将窗户推开了一些，正要开口喊人进来，姜妁便抬脚走了，她走路也无声无息的，大约是不想吵醒睡梦中的人，可李洵这么看着她走远，竟恍惚产生了一种她会消失在雪色里的错觉。
可终究也只是错觉，还有四年，姜妁一定会很努力地撑下去的。
四年……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隔着单薄的寝衣，他清楚地碰到了心口的疤，那么厚，那么疼。
姜妁，你真的就没为当初的事后悔过吗？我险死还生，连你一句抱歉都得不到吗？
他也站在窗前看了很久的雪，久到蔡添喜捧了朝服过来，提醒他该起身了，他才收回目光。
今日他要去给太后请安，然后去前朝接受百官和使臣的朝贺。
蔡添喜走近了些，却只觉一股凉气自李洵身上散出来，顿时被吓了一跳：“皇上可要保重龙体，这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李洵摆了摆手，虽然有时候他会控制不住的阴阳怪气，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温和可亲的。
“无妨，朕身体康健，何惧风雪。”
蔡添喜叹着气服侍他换了衣裳，外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是乾元宫的宫人们都预备着伺候了，旁的时候可以偷懒，今天可是必定会有赏的，若是谁偷懒错过了，会懊恼一年。
等穿戴齐整出去正殿的时候，乾元宫的宫人果然都已经起了，跟在德春身后排了四列，一见他出来，齐齐俯身拜贺：“奴婢/奴才恭贺皇上新春之喜。”
姜妁适时端着装了金裸子的红封出来，上头一个最大最醒目的便是蔡添喜的。
李洵亲手拿起来递了过去：“这一年也要劳累你了。”
蔡添喜连忙跪地谢恩，虽然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回，可做奴才的能得主子这么一句话，实在是很难不感动。
他砰砰砰磕了几个头：“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荣幸，奴才谢主隆恩。”
李洵弯腰将蔡添喜扶了起来，剩下的人便不够资格他亲自发，姜妁便端着托盘走了下去，宫人各自取了一个，等秀秀拿完的时候托盘已经空了。
今年照旧是没有姜妁的，哪怕是她自己装的红封，也没给自己留一个。
宫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些，只是偶尔有几个刚调过来顶缺的小宫人不懂内情，困惑又好奇地看着她。
这种时候总是难免尴尬的，但姜妁也已经习惯了，放下托盘走到了一旁：“谢恩。”
宫人们乌压压跪了一地，山呼拜谢。
李洵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人遣散了，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姜妁身上：“新春大吉，姜妁姑姑终于又熬过一年。”
姜妁没什么反应，只将一本册子翻开递了过来：“这是待会儿要往各宫送的赏赐，和年前给您看的大致一样，只是悦嫔如今降了位，这赏赐……”
“按照妃位赏。”
李洵淡淡打断了她的话，似是猜到了姜妁还有别的话要说，他面露嘲讽，“怎么，姜妁姑姑现在也会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了？”
姜妁有些恼怒，若是她当真看人下菜碟，两个贵人怕是早就被宫人们作践死了。
然而和李洵争论毫无意义。
“奴婢谨记皇上教诲，这后宫里的都是主子，确实不该只看分位，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屈膝一礼，将册子收回去转身要走，李洵却是一愣，姜妁可不是这么好办的人。
他下意识喊住了她：“你……不争辩？”
姜妁微微低下头，姿态恭谨，毫无错处：“既是皇上的意思，奴婢自然没有异议，何况这是悦嫔，奴婢也着实不敢多言什么。”
李洵被噎了一下，虽是实话，可听起来的确太过刺耳，他没再言语，抬脚就去给太后请安了。
等他们不见了影子，秀秀才凑到姜妁身边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姑姑……”
姜妁一眼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略有些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放心吧，就算皇上偏爱悦嫔，她以后也不会动你了，经了这一遭她怎么都得长点脑子了。”
秀秀有些着急：“姑姑，奴婢不是担心这个……”
她是怕姜妁难过，皇上回回都护着悦嫔，不管对方做了什么，她这个旁观的心里都难受的厉害，何况是姜妁呢？
然而姜妁却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只从怀里掏出个红封来：“呐，新春大吉，万事顺遂。”
秀秀摆了摆手：“奴婢不要了，姑姑是要出宫的人，攒着以后用吧。”
姜妁塞进了她手里：“拿着吧，过了年就十三岁了，在宫外都可以议亲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出嫁，以后给你的东西只管收着，就当是我给你攒的嫁妆。”
秀秀又害羞又感动，这才收了红封，正要退下去干活就被姜妁喊住了：“你替我往内侍省走一趟，调些宫人来，再找人去惜薪司提四篓红罗炭。”
“是，奴婢这就去……提炭用什么名目？是从官中提还是挪了哪位娘娘的份例？”
“从皇上的份例里出，就说是皇上赏给两位贵人的。”
秀秀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可刚走了两步就猛地反应了过来：“从，从皇上的份例里出？皇上赏给贵人的？皇上刚才说了吗？”
她怎么没听见啊。
姜妁轻飘飘瞥了一眼乾元宫的大门：“皇上不是说了吗，不能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后宫的人都是主子，她们的东西不够用了，自然要从皇上的份例里出了。”
秀秀被吓了一跳：“姑姑，这，这不好吧？”
“我这是谨遵皇上的教诲，她们可都是皇上的人，他不心疼谁心疼？”
要一视同仁是吧？好啊，一视同仁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