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容氏冷笑一声,“凭我是你娘,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凭你身上的一针一线,皆用的是你爹的俸禄。”
孝道一词让大梁朝所有人都无法避开,它既是类于天行有常的亘古真理,又是让人无法挣脱的枷锁。
肖和明也不出意外,他被容氏骂的难以抬头,神色苍白的喃喃开口:“可就算您是我的母亲,您就能替我随意下决定吗?”
“那是我的婚事,不是您攀附世家大族的工具。”
这番话已经可以说是极为忤逆不孝之言,就连林重寒都听得心惊胆战。
“工具?”容氏怒极反笑,她轻蔑一笑,“就算是工具,你有反抗的权利吗?”
“你不妨去问问身边的人,问问重寒,有哪家郎君女郎的婚事不是由父母亲自操办的?”
肖和明想竭力跟母亲讲道理,讲他并不喜欢那个王家女,但母亲却仍然固执己见。
他感到深深的失望,眼泪水不知不觉浸湿他的眼眶。
肖和明眼前一片模糊,他眨眼收回眼泪,想要装作并未流泪,可通红的眼角却仍然出卖了他。
第五十章 争吵(下)
室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僵持,林重寒有心想开口劝,却又不知道怎么打开这个话茬。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伴着众人的脚步声,容氏的脸色微微一变,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坐直。
等到来人进屋后,她更是直接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笑脸相迎:“这是怎么了,把母亲您也惊动了……可叫儿媳惭愧。”
“我是一向知道你的,老大媳妇儿,”佘老太君在林重寒的搀扶下落座,“老大忙于公务常年不着家,我又年老体衰,这整个家只有你勉力支撑,你确实不易。”
话说到这里,老太太却话锋一转,说:“只是你也知道,和明今年岁数也不小,许多事呢,也该让他拿拿主意。”
“做母亲的,一味逼迫孩子也不是个道理,你啊,手上的线该松松了。”
说完,她还没等地上跪着的肖和明面露喜色,说:“和明,我已经跟你母亲说过,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只是——这婚姻一事,还是不能改。”
肖和明听口风,本以为祖母是来为自己做主的,哪承想退婚一事还是不行,他几次想说话,张张嘴又无力地闭上。
他根本没有立场去反驳祖母和母亲。
林重寒坐在旁边,将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在心里感慨祖母和稀泥的水平实在是老辣。
佘老太君每人打了一棒子,又都给了一颗甜枣,自己才悠悠地扶着贴身丫鬟回去,临走时,还让林重寒用过午膳,到她房里一块儿去推牌九。
林重寒自然应下。
事情到了这地步,容氏也不好再忤逆婆婆的面子,只能满脸不愉地摔门离去。
等她离开,肖和明一边苦笑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他掸掸膝盖上的灰尘,问:“重寒妹妹,你也觉得我不该拒绝这桩婚事么?”
“不是你不该拒绝这桩婚事,”既然他问,那林重寒也就斟酌着说了,“是你拒绝婚事的时机不对。”
“据我所知,舅舅已经和王家交换庚帖去合八字,这时候你如果拒绝婚事,那就是在明晃晃打舅舅和钱塘王家的脸。”
她委婉道:“更何况,你这样鲁莽地拒绝婚事,对你虽然无碍,但对于那位王家小娘子来说,恐怕不怎么愉快。”
如果王家家风再严苛些,那位小娘子因此被迫“暴毙”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肖和明这样,在林重寒看来,确实是有些莽撞和自私。
肖和明被她说得面露愧色,想着自己确实是想借婚事一事反抗素来强硬的母亲,但却不想伤害另一位好姑娘。
他谢过林重寒,就一边揉着膝盖一边歪歪扭扭地往外走,现在看来拒绝婚事的确不现实,只是就这样成婚,却让肖和明始终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这口气下不去,他心里不舒坦。
“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突然想到什么,自己小声地嘀咕,“反正马上要成亲成家,不如在这之前,我先出去转转,也看看这万里河山是什么样子。”
屋内的林重寒此时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就算她知道也没办法,毕竟腿长在肖和明身上,他想跑就跑。
第五十一章 神医
等肖和明走后,林重寒吃完饭陪着老太太推了一会儿牌九,下午她就找上顾青璋和林世镜,想让他们陪着一起去郊外找神医。
这次林世镜却并没有陪他们去,因为可能是最近正值换季,所以他今天病倒在床、难以起身。
林重寒担心地去看望哥哥一番,确认是普通的风寒无事后,她才放下心,和顾青璋两个人一同出门。
“我会骑马,”她戴好斗笠,动作略显生疏却姿态从容地跨上马,“坐马车没什么意思,咱俩这次一块儿去郊外骑马玩玩。”
江南水乡的小娘子鲜少骑马上街,路边时不时有人投来视线,顾青盏暗搓搓地把这些或明或暗地视线瞪走,然后才开口应好。
二人骑着马出城,一路来到苏州城外的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才停下。
江南自古都是风调雨顺之地,就连苏州城外村庄的屋舍都井然有序、阡陌交通。
顾青璋下了马,来到路旁的一处屋舍,问起名医一事。
“贵人是说孙老先生?”屋内的主人正在喂鸡,他一边撒稗子一边回答顾青璋的话,“他老人家就住在附近的山上。贵人往前走几步,沿着山坡上去就行。”
说完,他想起什么似的,特地叮嘱道:“贵人上山可要小心,现在虽尚未入夏,但天气已然炎热,贵人要仔细蛇鼠蚁虫。”
二人谢过主人,继续一边闲话一边往前走。
林重寒几乎没走过山路,所以步履有些艰难,顾青璋搀着他,二人一浅一深地往山上走。
“我现在出了京城,四处走走,”她停下来用手帕给自己擦汗,“才恍然觉得这世间竟如此之大。”
顾青璋闷不作声地踩死脚下的虫子,答:“以后你我成婚,咱们多出来走走,好好游玩这大好河山。等中原之地玩腻了,咱们再出关,去西域走走。”
因为有人陪着一起闲聊,原本艰难的山路现在倒也不是十分难走,二人在说话间,只觉得没多久就到达山顶。
“会当凌绝顶,当揽众山小。”
顾青璋望着眼前的景色,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可以看到远处绵延不绝的白云,看到藏在云层里金灿耀眼的太阳,甚至连苏州城内寺庙道观的高塔都能依稀看见。
二人正沉醉在这美景中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今天的金乌犹如在弓之弦,已蓄势待发矣。”
林重寒依声回头,本以为自己能看到和她同年的男子,没想到竟然身后竟然站着一位鹤发童颜的白衣老头。
老头头发已然全白,容颜却和青年人一样年轻,他捋捋胡须,在看到二人面相后,对他们和善一笑:“二位找我,是有何事相求?”
“久仰孙神医大名,”林重寒很快反应过来,“我这次前来,是想拜托神医为我体弱多病的兄长诊断一番。”
“并非兄长有意不来,”她补充道,“实在是他今日得了风寒、卧床不起,难以上山来寻您。”
林重寒的姿态放得很低,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当朝郡主就去强行逼迫对方。
孙神医却和蔼一笑:“肯定是肖雍启那假道士让你来的,你那个哥哥是你嫡亲兄长吧?姑娘暂且放心,他是长寿百岁的命格。”
她一惊:“您是道医?”
孙神医笑着点点头:“只是简陋地学些相面之术,并不能算什么,不过既然那假道士让你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了?”
“这倒也不是,”林重寒摇摇头,“小舅舅只是让我请您回苏州,到他那道观里住些时候。”
孙神医一愣。
“去玄妙观住一段时间?”他喃喃自语,“罢了,这人肯定不安好心,也不妨去俗世走一遭。”
三人于是下山,途中还遇到正准备上山砍柴的农夫。
其中一个年老的柴夫正带着自己的儿子砍柴,他看到孙神医后先是放下手中柴火,恭敬地和对方打了招呼,才继续骂自己懒惰成性的儿子。
“还不快多砍些柴火回去,”他一边干活一边责骂,“今年冬天没下雪,现在赶紧砍些柴火去城里卖。”
“没下雪怎么了,不挺暖和的嘛,咱们村里今年都没几个人冻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正在走路的孙神医脸色微变,他上前几步,问农夫:“老丈,今年苏州没下雪吗?”
谈起这件事,老丈长长地叹口气,面带忧愁地点头:“今年苏州冬天不冷,一丁点雪都没下。”
林重寒和顾青璋两个人却面面相觑,不明白其中症结。
孙神医却大摇其头,跌足叹道:“这假道士,这番下山是要老夫的命!”可当他谢别老丈后,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山下继续走去。
二人跟在孙神医身后,没过多久就来到山脚,顾青璋好奇地问他:“神医,为什么冬天不下雪,反倒是坏事呢?”
“冬天不下雪,土地上的庄稼苗就容易冻死,”孙神医耐着性子给他讲解,“如果冬天下雪,庄稼苗反而不容易被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