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适毕竟浸淫官场多年，也看得出来世家心里只有自己，是极容易倒戈的，他怕秦睿最后会吃亏。
他如此诚恳，反倒让秦睿不好再发作，他耐着性子劝慰：“朕自有分寸，秦卿不必多虑，请回吧。”
秦适的回答却是一叩首：“请皇上不要追究。”
“你！”
一句责骂险些脱口而出，却又被秦睿硬生生咽了下去，他不能失态，他不得不靠在椅子上平心静气。
老安王却开始闹妖：“皇上，老臣知道您年纪轻，又才回来几年，可也不能这么胡闹啊，再说这是萧家，您这不是忘恩负义吗？这让人怎么看咱们皇家？”
忘恩负义？
秦睿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摔裂的灵位，喉头一阵腥甜，老安王果然知道他的痛脚，这一下踩得又狠又疼。
他浑身发抖：“给朕滚出去！”
秦适和老安王都被唬了一跳，这还是秦睿头一回如此失态，两人不敢耽搁，连忙退了出去，却仍旧没走，只隔着帘子跪在了外头。
祁砚犹豫着提醒了一句。
“让他们跪！”
秦睿语气冷硬，还细微地打着颤，只堪堪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见他如此祁砚也不敢再劝，只能又往外头看了两眼，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外头又陆陆续续跪了不少人。
“请皇上挽留萧参知。”
求情声断断续续传进来，嘈杂又混乱，听得人心烦意乱，冷不丁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秦睿眼底都是戾气：“滚出去。”
“皇上，是奴才。”
秦睿一顿，这才看出来是蔡添喜，他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你怎么来了？”
“是谢姑娘有话要奴才传。”
陆窈给他传话？
他面露惊喜，忙不迭站了起来：“她说什么？”
与秦睿的惊喜截然相反，蔡添喜却是满脸晦涩，他深深地弯下腰：“谢姑娘说，请您不要再追究纵蛇的事了。”
第165章 你一辈子只能留在朕身边
秦睿愣了一下，陆窈不让他追究？
祁砚也很是惊讶，但就目前的情势而言，这是个好消息，他连忙上前：“皇上，想必谢姑娘也知道此事牵扯甚大，不想您为难，您就小惩大戒，就此揭过吧。”
一层薄薄的帘子根本不能隔音，秦适也听见了蔡添喜的话，他提高音调：“皇上，苦主都不再追究了，请您也高抬贵手，放下吧。”
秦睿嘴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陆窈这哪里是怕他为难，这也是站在了朝臣一方在逼他……可陆窈，我明明是为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一股浓郁的疲惫涌上来，一夜未眠加上重伤失血，他眼前有一瞬间是黑的，踉跄两步扶着椅子才勉强站稳。
蔡添喜唬了一跳：“皇上？您没事吧？”
秦睿抬手揉着太阳穴，好半天才攒起一点力气来：“朕去见她，没回来之前，她们哪里都不能去。”
这说的是还跪在地上等候处置的悦嫔主仆。
萧宝宝古怪的再没有闹腾，从秦睿那句满是厌恶的“拖出去”之后她便一直很安静，连祁砚都有些诧异。
可秦睿却丝毫没有心思理会她，抬脚就往外走，可到了门口却又顿住了脚。
蔡添喜想起门外那乌压压的朝臣，顿时恍然：“要不先请众位大人回营帐吧？”
秦睿却没有说话，好半晌他才转过头来，眼底带着一丝胆怯：“你说……陆窈会见朕吗？”
蔡添喜被问得愣了一下，太后宗亲没能让皇帝忌惮，前朝后宫没能逼他让步，可陆窈只是拦了几次门，皇帝竟然就害怕了。
蔡添喜忍不住唏嘘了一声，情这个字，真的是不管身份，只要栽进去就要头破血流啊。
“应该会吧。”
这句话他说得很没有底气，像是来糊弄人的，秦睿明明知道，可仍旧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仿佛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勇气。
“伺候朕更衣。”
秦睿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仿佛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狼狈，连忙吩咐，蔡添喜匆忙取了衣裳来服侍他换。
“朕自己来，”他推开蔡添喜，自己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外走，“都别跟过来。”
蔡添喜抬起的脚被迫落下，他不敢违逆皇帝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许是蔡添喜的猜测不是无的放矢，也或许是因为秀秀不在，没有人为陆窈拦门，秦睿终于又一次在陆窈清醒着的时候进了她的营帐。
重伤撕裂的痛苦显然十分难捱，她看着更憔悴了，脸颊都凹了下去，秦睿无意识地颤了下手指，随即紧紧抓住了袖子。
“皇上是特意来质问奴婢为何不知好歹的吗？”
“不是。”
秦睿连忙否认，虽然他眼下的处境的确因为陆窈传的那句话变得更加艰难，可他怎么会舍得质问她？
他压下身上的疲惫和疼痛，以最和缓的姿态面对陆窈，“你我之间何谈质问？我只是有些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能不能和我说说？”
陆窈浅浅笑起来：“当然。”
秦睿一怔，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陆窈笑了，被朝臣气得闷疼的心口骤然松弛下来，他情不自禁伸手，想去碰一碰陆窈——
“因为奴婢不想再和皇上有牵扯，更不想欠皇上的人情。”
秦睿的手骤然僵在半空，他知道陆窈不可能说出什么不想他为难之类的话来，也想过会是不信任，她要自己来之类的说辞，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如此冷酷无情的拒绝。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心口是冰凉的。
“陆窈，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他狼狈地扭开头，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去看陆窈，“我不求你现在就消气，但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揉了揉发疼的旧伤，实在是太疼了。
陆窈沉默地看他一眼，目光在他肩膀上停留片刻，随即便扭开了头：“事到如今，奴婢只有这种话可以和皇上说。”
“不会的，我们会有很多话可以说的，”秦睿很抗拒这种现状，语调不自觉拔高了一些，仿佛声音只要够大，就足够可信，“我们可以回到从前的，只要你肯给我个机会……”
“我为什么还要给你机会？”
陆窈淡淡开口，她既没有疾言厉色，也不曾声嘶力竭，可就是这样平淡的态度，却透着死一般的寂静。
“我忘不了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你也放不下我当初的背叛，我们之间……”
“我放得下！”
秦睿立刻反驳，恨不能举手发誓，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陆窈，现在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过去的那些事我会放下，你也试一试，好不好？”
陆窈静静看着他，却许久都没开口。
秦睿以为她在沉思，满怀期待又饱受煎熬地等着她的答案，冷不丁却看见陆窈的手以极快的速度朝他胸口伸过来，他下意识抬手抓住了。
等回神的时候他脸色立刻变了，他没想到陆窈察觉到了，还会在这时候试探他，他在防备陆窈，防备她再一次会向他的心口捅刀子。
原本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可现在一切都暴露了，他无力道：“陆窈，我不是……”
陆窈慢慢摇头：“你放不下。”
平淡如水的四个字，却仿佛一场宣判。
秦睿防备她的事，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每次她给秦睿的更衣或者按摩的时候，秦睿总爱把玩她的手，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喜爱，后来她才知道不是。
她那只手离他的心口太近了，让他觉得不安。
就连上次救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可那只是抵在秦睿胸口的时候，他还是颤了一下。
全无信任的两个人，怎么回到从前？
“皇上，趁着你我之间还没有互相憎恶，好聚好散吧……”
秦睿抗拒地摇头：“别说了，我不会让你走的。”
“不过几年时间而已，反正你也不缺人伺候……”
“别说了！你和别人不一样！”
“都一样的，我会去滇南，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我让你别说了！”
秦睿腾的站了起来，语调高亢到几近破音，他喘着粗气看着陆窈，脸色逐渐狰狞：“你休想，离开朕这件事你休想！”
剧烈的动作挣开了伤口，鲜血一点点浸染龙袍，很快氤氲出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然而秦睿一无所觉，他死死看着陆窈：“实话告诉你，从当初召你入宫开始，朕就没想过让你走。”
陆窈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朕说，”秦睿凶性上来，一字一顿道，“出宫这件事，你就死心吧，你一辈子都只能留在朕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