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宋琰(沈芸宋琰)微小说-沈芸宋琰在线阅读的小说完整版

时间:2023-06-01 18:10:33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宋琰一哂:“她还是再消停几天吧,等萧家老实了她再出来也不迟……东西给你就收着。”
蔡添喜连忙谢恩,随手将东西丢进了钱袋子里。
“怎么,不喜欢?”
蔡添喜没想到被他瞧见了,一时有些尴尬,讪讪笑了一声:“奴才可不敢。”
“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年前南洋不是贡了一批小玩意吗?你让沈芸给你挑……”
他猛地一顿,脸色淡了下去:“你自己去挑两件合心意的吧。”
蔡添喜受宠若惊,再次谢了恩。
话音未落外头就热闹了起来,是庄妃来了。
后妃知道宋琰受伤自然是要来探望的,庄妃身为妃位,又是后妃之首,自然一马当先。
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并没有凑到跟前去嘘寒问暖,只留下了一碗说是自己亲手做的燕窝粥就退下了。
不多时惠嫔也来了,这次倒是没带着两个贵人,态度也比之前宋勤许多,还特意送了一本食谱,千叮咛万嘱咐要宋琰好好保管,临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宋琰含笑将人送了出去,一转头将食谱扔给了蔡添喜。
蔡添喜随手将东西收起来,见宋琰脸色不大好,知道那伤并不好过,便又劝了一句:“皇上还是回乾元宫歇一歇吧。”
宋琰仍旧低头看奏折,蔡添喜小心地又补了一句:“您要是还在这里呆着,待会后宫其他主子们还得来探望,您怕是不得清闲了。”
宋琰动作一顿,似是被戳中了痛脚:“后宫的人的确是太多了,也罢。”
蔡添喜连忙吩咐摆驾。
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乾元宫里久没迎接到主子,宋琰这冷不丁一回来,宫人们竟颇有些手忙脚乱,给宋琰洗脸的水竟端的是冷的。
宋琰只碰了一下就被冰的缩回了手,蔡添喜察觉到不对连忙摸了摸盆沿,随即勃然大怒:“哪个不要命的东西?竟然端了刚打上来的井水过来?!”
宫人被教训的乌压压跪了一地,蔡添喜犹不解气,抬腿踹了德春两脚:“我教了你那么久,你就是这么当差的?你当这是你们用的水吗?伤着龙体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德春头死死埋在地上:“奴才不知道皇上回来了,听见要水还以为是要宫人清洁要用,就,就……”
“你你你……”
蔡添喜气的语无伦次,抡起拂尘就要抽。
“行了,都下去吧。”
宋琰忽然开口,他不计较,蔡添喜当然也不会再纠缠,连忙将众人都撵了下去,一转身却见宋琰正看着他:“你也下去。”
“……是。”
等内殿只剩了他一个人,他的目光才落在那盆冰水上,刚才碰过的手指又热又胀,被冻得不轻。
可这样的水,是宫人用的水,也就是……
第71章最后一条路
沈芸回到乾元宫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她身心俱疲,心口一直提着。
今天来的那个丫头叫平宁,是她长兄沈济的贴身女使,之前被放籍回家了,后来听说沈家出事她带着一家子又找了回来,跟着流放的沈家人一起去了滇南。
这次来京城,是因为滇南那边的情况不好,很不好。
滇南多瘴毒,为了抵抗,当地人从出生起就会常吃一种名为鹤草的东西,可沈家人不知道,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时日一久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动辄头痛,头痛欲死。
家中几个叔父婶娘已经承受不住自戕而亡,沈夫人也寻过几次短见,好在都被救下来了。
可这么下去,迟早还会出事的。
然而滇南太远了,她又被困在深宫里,根本鞭长莫及。
沈芸歪倒在床榻上,无力感折磨的她心力交瘁,可她不能因此就放弃。
可现在沈家能指望的也只剩了她,她一定得想出办法来。
第二天她领了差事,蔡添喜特意将她安排在宋琰窗外劳作,可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座宫里的主人已经回来,满心想的都是要尽快干完活好去想法子。
她虽然没办法去滇南,可兴许能找到合适的药,瘴毒在滇南横行多年,一直没有办法解决,可宫里太医那么多,都是出类拔萃的人,说不定会有办法。
她干活卖力到近乎拼命,连手背被冷水一激,裂开了血口子都没注意,更没注意到窗户里有双眼睛一直看着她。
为了节省时间,她连午饭都没吃,可就算这样等做完的时候也已经下午了,她匆匆换了衣服往太医院去。
等宋琰再往窗外看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他怔了怔,脸色微不可查地黑了下去。
蔡添喜也是一愣,他没想到皇帝都回了乾元宫了,沈芸竟然都没来看望一下,难道不知道宋琰受伤了?
不能啊,满宫里应该都知道了才对。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宋琰一眼,见他脸色不出意料的难看,心里有些无奈,这位沈芸姑娘真是,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为宋琰而存在的,她怎么倒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她明明就在这乾元宫。
蔡添喜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插手是不行了,颇有些无奈。
他寻思着得了空就去找沈芸,不管好说歹说,都一定得让她来看看皇上,可却没想到一连几天,沈芸做完活就跑,抓都抓不住,眼看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敢再等,只能在对方干活的时候去找她。
可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能让皇上看见,不然对方脸上挂不住。
他盯梢了大半天才找到合适的机会。
“沈姑娘,忙着呢?”
沈芸手下不停,只仰头看了过去:“蔡公公有什么吩咐?”
蔡添喜连忙摆手:“哪有什么吩咐?这不是皇上前阵子受了伤,在宫里静养吗,可这伺候的人实在是不让人放心,还是沈芸姑娘你妥帖……这样吧,你得空进殿里去瞧瞧,看看哪里不妥当。”
沈芸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宋琰身边的人再不妥当也不会出大岔子,何况一个人不妥当,也不可能人人都不妥当。

“公公抬举了,奴婢的还没擦完,就不留公公了。”

蔡添喜被噎了一下,虽然沈芸平日里说话也不算多动听,可这三言两语就给人撅回来还是头一回。
他只当对方是抹不开脸,正要苦口婆心劝一句,沈芸就擦完了最后一块青石地面,起身就和他道别。
“公公,奴婢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蔡添喜追了两步竟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他张了张嘴:“沈芸姑娘?你……我还有话要说啊!”
然而沈芸已经跑远了,蔡添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只庆幸没被皇帝瞧见自己来这一趟,不然可就不只是面子挂不住这么简单了。
可却没想到,一转身竟然看见宋琰就站在窗前,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大约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都看见了。
蔡添喜心里叫苦,心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想着找补两句,但还不等开口,宋琰先甩过来一句:“多管闲事。”
蔡添喜一哽,讪讪赔笑:“是,是奴才闲的……”
宋琰又瞥了一眼沈芸离开的方向,咬牙冷笑出来:“朕还缺人不成?去,传惠嫔来陪朕用膳。”
蔡添喜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芸对此一无所知,这几天她花了自己一大半的积蓄才见到了太医院院正,对方让她今天过去一趟,事关沈家人的性命,她自然不敢耽搁。
等见了人,她将自平宁处得来的消息详细告诉了院正,盼着他能给出个救人的法子来。
可院正却摸着下巴摇头晃脑,明知道沈芸心急如焚,却半分都没有体谅。
沈芸有求于人,不好撕破脸,只能赔笑将一包银子递了过来:“大人,您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只要能救人,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院正打量了一眼钱袋子,这才抬眼朝沈芸看过来:“沈芸姑姑的话本官是信得过的,这瘴毒要解也不难,只要我用这家传针灸术扎那么两针,自然针到病除。”
沈芸先是一喜,随即就冷静了下去,他们远在滇南,怎么可能来让院正施针?
“大人还有别的办法吗?他们来不了京城。”
院正又开始摇头晃脑,端着杯茶啜饮,这竟是又要银子。
沈芸心口窝火,却只能强行忍耐,只是她身上并没有带那么多银子,只好将发钗摘下来递了过去:“请大人明言。”
院正略有些嫌弃,语气也有些不客气:“沈芸姑姑,你还真是不懂事,这瘴毒盘桓滇南百年,要是有别的法子,滇南还能是流放之地?”
“你……”
沈芸几欲发作,可想着命在旦夕的家人,还是咬着牙再次忍了下来,她将身上剩下的零星首饰和耳饰都摘下来推了过去:“大人华佗在世,杏坛魁首,别人没有法子,你一定有的。”
院正被夸的身心舒畅,又啜了一口茶,却仍旧摇头:“这个是真没办法,我好歹还会针灸之法,换了旁人,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姑姑你也别着急……”
他摸了摸山羊胡,咧嘴笑开:“都被流放去滇南了,晚死不如早死,还能少受点罪不是?”
沈芸终于忍无可忍:“住口!医者仁心,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院正被吓了一跳,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一个罪人之后你还神气起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一个伺候人的奴婢,要不是看你伺候到了龙床上,本官的衣角你都摸不到……给我撵出去!”
几个药童凑过来,硬生生将沈芸推搡了出去。
祁砚带着扮做他书童的平宁在不远处十分隐蔽的地方候着,见沈芸被轰出来,连忙上前解围,见她跌坐在地上半天不动,还以为她受了伤,关切的打量了她好几眼:“哪里不舒服?”
沈芸摇了摇头,她身上没有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祁大人,宫外的大夫你问过了吗?有救吗?”
祁砚没开口,脸色沉郁的叹了口气。
这幅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芸一时没了力气说话,平宁捂着嘴难过的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直往人心里钻。
沈芸抓住了她的手:“别哭,还有法子。”
平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期待的看了过来:“真的?”
沈芸苦笑一声,有是肯定有的,天下那么大,她不信找不到一个愿意去滇南,又有能力救人的大夫,可是那太慢了,她们耽误不起时间。
所以她们其实只剩了一条路可以走,去求宋琰。
第72章他和惠嫔
沈芸被宋琰逼着开口求过不少次饶,但无一例外都是在床榻上,下了那张床,不管到了什么地步,哪怕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都没低过头。
仿佛这样,她就还能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不至于一败涂地。
可现在,她没有办法了。
祁砚面露忧虑:“沈姑娘,你想好了吗?”
他目光落在沈芸手上,只看那上面纵横遍布的伤口,就知道沈芸这些日子过得有多不好。
一个舍得让她吃这种苦的人,真的会帮她吗?
沈芸也垂眼看了过去,却刚好瞧见伤口渗出来的血弄脏了袖子,她眼神一暗,却还是打起了精神:“只剩这一条路了,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她不能让她的血亲就这么死在滇南。
她理了理衣裳,大步回了乾元宫,却是还不等进门,就看见一顶软轿停在门口,这是后妃才有资格乘坐的东西,有人来了。
沈芸动作一滞,她回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传膳的宫人络绎不绝,说笑声自开合的门板里传出来,沈芸抠着手心,以往遇见这种场景,她真的是有多远就会躲多远,可这次却不得不进去。
她打起精神来喊了一声德春。
德春这几天也知道蔡添喜在找她,见她这时候才露面忍不住替自家干爹叹了口气:“沈芸姑姑,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说你这些天跑哪里去了?宫人不能乱走动,你怎么明知故犯啊?”
沈芸侧开头,尽量不看屋子里的情形:“你按宫规处置就好,现在我得进去一趟,能不能行个方便?”
德春顿时犯难,如果是前几天,她想进去就进去了,怎么都能找到理由的,可现在惠嫔在里头,听动静两人还相谈甚欢,这种时候把沈芸放进去,那不是坏了主子的事吗?
他可担不起雷霆之怒。
可不放吧,之前蔡添喜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能帮的时候就帮沈芸一把。
他一时间很是为难。
沈芸下意识去掏钱袋子,却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钱都给了太医了。
她有些难堪,紧紧抠着手心才勉强开口:“这次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只要你用得上我,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事,我一定帮你做到。”
“姑姑,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这……”
他无措地来回走动,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算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帮你一把。”
沈芸十分感激,可再多情绪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谢谢。
德春抬手将送膳的一个宫女招了过来,将对方手里的食盒递给了沈芸:“姑姑,你可千万别再惹皇上生气了,不然我这担不住啊。”
沈芸抓紧了手里的食盒,用力点了下头。
她也不希望惹宋琰生气,尤其是今天,如果有必要,今天宋琰的任何刁难她都不会反抗。
宫人列队而入,她垂头跟在后面,本想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开口,却不想只是试个菜的功夫宋琰就看见了她。
“哟,看看这是谁?”
宋琰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反而凉沁沁的,看得人身上寒毛直竖,“朕还以为,你不知道主子回来了。”
沈芸听出了他的嘲讽,只当是自己的忽然出现惹他不悦,略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奴婢请皇上安。”
宋琰嗤了一声,没喊起也没继续为难,让人有些摸不清他什么意思。
气氛有些古怪,惠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地把半个肘子都夹进碗里,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蔡添喜却不敢看热闹,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连忙借着布菜上前打圆场:“皇上尝尝今天的糟鹌鹑,听说先前太后才夸了好。”
宋琰给面子的“哦”了一声,下巴轻抬示意夹菜,蔡添喜连忙将筷子塞进沈芸手里,用眼神示意她好好伺候。
沈芸抿了下嘴唇,夹了一筷子鹌鹑肉放进宋琰盘子里,然而对方盯着看了两眼,却半分都没有要吃的意思。
“渴了。”
沈芸连忙放下筷子去盛汤。
“朕要喝茶。”
沈芸端着汤的手顿了顿,明知他是有意为难,却也只能去泡了热茶来。
然而她这般百依百顺,宋琰的脸色却不但没有缓和,反而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半晌他再次冷笑出声:“你来到底想干什么?”
他往椅子上一靠,面露不耐:“朕没时间和你浪费,说吧。”
沈芸知道他肯听自己说已经机会难得,态度什么的不能计较,可是惠嫔就在旁边坐着,当年沈家衰落,荀家没少暗地里推波助澜,当着她的面,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宋琰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这茬,见沈芸迟迟不开口,脸色一沉:“不想说?那就滚出去,朕也并不想听。”
沈芸抠住了掌心,虽然难堪,却强撑着没动弹,她不能出去,出去就没机会开口了。
惠嫔有些尴尬的站起来:“那要不,臣妾先回去?”
沈芸心里一动,可下一瞬宋琰就将人拉了回去,亲自动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芙蓉鸡片:“急什么?都是你爱吃的菜,慢慢吃。”
话音落下他才又看了一眼沈芸:“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坏了你的兴致。”
惠嫔也不敢言语,讪讪应了一声,低头开始吃。
这顿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宋琰十分宋勤,夹菜盛汤,仿佛寻常人家爱重妻子的丈夫。
沈芸默默站在人后,头越垂越低,以往宋琰和后妃相处的时候,她从来没跟着过,这还是头一回知道他在旁人面前什么样子。
是比六年前还要温柔体贴。
她好像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她不能走,不管希望多么渺茫,她都想再找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第73章求你救救他们
夜色一点点深了,宋琰终于放下了筷子,沈芸连忙抬眼看过去,却见他正抓着惠嫔的小臂,目光凉沁沁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还在?朕可要就寝了……莫非你想在外头伺候着?”
沈芸的脸色不受控制的苍白下去,哪怕心里仍旧沉甸甸的压着事情,却还是狼狈地退下了。
宫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合上了,她不自觉看向那厚重的木门,懊恼和无力充斥着心口,她刚才是不是该说出口的?
现在进去,还来不来得及?
她无意识地靠近了两步,身前却挡了一个人。
是惠嫔的大宫女,豆包。
对方长了一张娃娃脸,一笑就带个酒窝,看着很是甜美可爱,可一开口,话却犀利又直接。
“沈芸姑姑,奴婢实在不想和你为难,可您都出来了就该识趣一些,主子们在里头,哪有咱们下人进出的道理,您说呢?”
沈芸哑口无言,她确实没资格擅自进去,就算真的豁出去敲开了门,也未必还能见到宋琰。
兴头上的男人,是不管不顾的。
可要她这么离开,她也做不到,只好就这么站在廊下等。
外头的暗流里头的人一无所知,宋琰已经松开了惠嫔的手,自顾自靠在软榻上翻开了书。
惠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找了个角落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点心。
更鼓敲过两遍,蔡添喜小声提醒了一句该就寝了。
惠嫔顿时脸红起来,她虽然对侍寝并没有太大的期待,可如果能在乾元宫过夜,不管是太后还是荀家,应该都很高兴。
她抬头看了眼宋琰,却见对方起身打开了窗户。
廊下站着一个人,灰扑扑的影子,单薄的腰身,衬着寂寥的夜色颇有些伶仃。
是沈芸,她没走,还等在外头。
宋琰却仿佛早有猜测,脸上不见丝毫惊讶,只是木着脸盯着外头的人看了很久才开口:“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
该来的时候不来,该走的时候又不走。
惠嫔拿不准是不是在问自己,不敢擅自开口,蔡添喜却也哑巴了似的没吭声,宋琰像是也不需要别人的回答,看了两眼便自己关上了窗户。
“传热水吧。”
他开口,听得惠嫔心里又是一跳,可下一瞬对方的目光就看了过来:“听说先前送过去的血燕你很喜欢,再带两盒回去吧。”
惠嫔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逐客。
她心情有些复杂,却什么都没说,谢恩后也不用蔡添喜引路,自己小跑着就出了乾元宫。
蔡添喜难得见这么省心的后妃,忍不住感慨:“惠嫔娘娘的性子,倒是真活泼。”
宋琰已经又靠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洗漱,朕要睡了。”
蔡添喜看见了还候在外头的沈芸,原本还想替她求两句情,可想着她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心里也觉得该给她个教训,便没开口。
他伺候着宋琰更衣洗漱,正要熄灯退出去,却见宋琰还靠坐在床头,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了皇帝不痛快,有些忐忑:“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宋琰哑巴了似的抿着嘴唇没吭声,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他忽然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蔡添喜知道他说的是沈芸,连忙出去喊了人。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宋琰掀开眼皮看过来,在外头等了这么久,沈芸的脸已经冻红了,动作也有些僵硬,倒是仍旧一板一眼,礼数丝毫不错。
“行了,直说吧,见朕到底要干什么?”
他恼怒于自己的心软,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沈芸却仍旧心存感激,她以为会等到明天早上才有开口的机会。
她屈膝跪下去:“求皇上救救我家里人,他们在滇南中了瘴毒,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宋琰垂眼看过来,却迟迟没开口。
沈芸不知道他是在为难还是不想答应,眼神期待又忐忑:“求皇上救命。”
宋琰仍旧没开口,只静静看着她。
沈芸有些不安,膝行两步上前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皇上,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宋琰这才笑出来:“当然听见了……其实直到你开口之前,朕都还有一丝念想,以为你今天来是为了朕。”
沈芸怔住。
宋琰脸上的笑逐渐淡了:“可后来看你耐着性子应付朕的刁难,朕就知道,不是。”
他说着似是有些嘲弄:“朕在你心里,哪有这个地位呢?”
沈芸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自觉直起身体看了过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朕该怎么想?!”
宋琰仿佛被戳中了痛脚一般,忽然拔高了语调,他自床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沈芸跟前蹲下,“打从进门开始,你可有看过朕一眼,问过朕一句?沈芸,你说让朕怎么想?嗯?”
沈芸一时哑然,这些日子她虽然被沈家的事牵动心神,可只隔着一扇窗而已,宋琰好不好她如何能不知道?又何必问何必看?
可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人命关天,不能等了。
她抬手抱住了宋琰的胳膊:“你如果因为这个生气,可以罚我,怎么罚我都好……先救救我的家人好不好?我娘已经寻了几次短见,她真的撑不了多久了,你救救他们吧,好不好?”
想起平宁描述的沈夫人自杀被救回来时的情形,沈芸就控制不住的心惊肉跳,那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在这世上唯一会牵挂她的人……
不能出事,真的不能出事。
宋琰眼看着沈芸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心口微微一痛,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浓郁的失望和愤怒。
沈芸,朕就在你眼前,满宫里都知道朕受伤了,你有为朕担心过吗?哪怕一丝也好,你有过吗?
是真的只有沈家出事的时候,只有用得上朕的时候,你才会想起朕来是吧?
他闭了下眼睛,只觉心口一阵阵发冷,他扭过头去不肯再看她:“你走吧,沈家仍旧是罪人之身,国无大赦,朕不会劳民伤财去救几个罪人。”
沈芸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几个字冷了下去,她知道想让宋琰答应救人没那么容易,可亲耳听到拒绝的时候,她仍旧无可避免地产生了巨大的恐慌和失望。
她膝行上前,再次抓住了宋琰的手:“我知道这样不合国法,我知道这样让你为难……可是,我没有办法了,宋琰,求求你,我求求你……”
宋琰狠心将手拽了出来:“蔡添喜!”
蔡添喜弯腰进来,一见这情形就知道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不快,不用宋琰吩咐,就上前搀扶了沈芸一把:“你先出去吧,以后等有机会再说吧……”
沈芸忍不住摇头,没机会了,如果不能说服宋琰,她的家人就没机会了,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第74章朕嫌脏
沈芸跟着蔡添喜往外走,可不等出门她就伸手一推,将蔡添喜推了出去,随后抬手插死了门板。
她再次朝宋琰走过去,可不同于刚才的靠近,她每走一步都有衣衫飘落,等她自背后抱住宋琰时,身上已经只剩了小衣。
她知道这般举动很放荡,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要能打动宋琰,只要能救沈家人,放荡就放荡吧。
何况,这是宋琰,也不是旁人。
宋琰却愣住了,虽然他猜到了沈芸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她会选择献身。
入宫四年,头一回投怀送抱,是为了谢家人。
一瞬间宋琰只觉得自己可笑。
他放下那么刻骨的恩怨,小打小闹地放纵着沈芸,却连一句关心,一个探望都换不来,可沈家,仅仅是一个没得到验证的消息而已,她就连尊严和骄傲都放弃了。
人还真是不能对比,越对比,越让他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然而送上门来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还是咬牙切齿地抓住了抱在腰间的胳膊,触手却是一片温热细腻,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看了过去。
一副春色映入眼帘,沈芸已然将衣服脱了。
宋琰被刺激的眼睛隐隐发红,可嘴上却半分都不肯饶人:“色诱人的手段,你倒是用得熟练。”
沈芸动作明显一僵,却什么都没说,只抬手抚上了他的胸口。
瘀伤还在,一摸上去刺刺的疼,可更疼的却是隐藏在愈伤下的六年前留下的伤口。
当年那个叫做平安的小厮,手里端着装满了他送的东西的盒子,眼底满是嘲弄鄙夷:“萧公子,你也看看你自己的身份吧,说是姓萧,可谁不知道你生父来历不明?我们沈家嫡出的大小姐,做皇后都使得,你配得上吗?”
配不配得上,得让沈芸亲口告诉他。
可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盒子底下藏着一把匕首,狠狠朝他心口刺了过来。
“萧公子,你别怪我们,你太难缠了,再让你这么闹下去,和齐王的婚事可就要黄了,你还是死了省事些……”
宋琰自往事里回神,眼神又冷了一些,他抬手抓住了沈芸的手,目光自她宋红的肚兜上一扫而过,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情欲,可又透着浓浓的嘲讽:“你当初也是这么勾引齐王的?”
沈芸陡然一僵,震惊地睁大眼睛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宋琰一哂,竟轻笑出来:“做什么这么看着朕?难道朕说错了?”
他弯腰逼近了一些:“你不是素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今天能为了救你家人来勾引朕,当年自然也能为了更进一步去勾引齐王……”
“啪!”
不等宋琰说完,一巴掌就狠狠地打了下来。
宋琰猝不及防,被打得歪过头去,心里却只觉得可笑,恼羞成怒了?
你做都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伸出舌尖舔了下肿起来的嘴角,有点腥甜,破了。
沈芸似乎也被那一抹血色刺激的回了神,眼底闪过惊慌,下意识抬手来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那当年齐王碰你的时候,你也动过手吗?
宋琰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她的手,慢慢退开了一步,再看过去的时候,神情彻底冷了下来:“别碰朕,朕嫌脏。”
短短六个字而已,却听得沈芸瞬间僵住,石化一般,连眼神都没了波澜。
宋琰眼看着她刚才还盛满愤怒和担忧的眼睛,在这短短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神采,心口微微一突。
他从没见过这幅样子的沈芸,仿佛伤心到了极致的样子,可——一个唯利是图女人,有什么东西能真的伤到她呢?
“朕换个地方睡。”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
身后没有动静,沈芸没有追上来,兴许是没什么可解释的吧。
宋琰早有所料,可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缓和,甚至越发糟糕,他走着走着就抬腿狠狠踢了一脚灯台。
“浪荡!”
他咬牙切齿地加快了脚步,刚才沈芸的眼睛却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明明是很鲜活的一双眼睛,会倔强得让人咬牙切齿,会柔软的让人魂牵梦萦,也会狡黠地让人无可奈何……可在刚才那一瞬间,所有的光华却都褪了下去。
一瞬间就灰败了。
他无意识地停下脚步,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了上来。
他有些烦躁地咬了咬牙,有什么好不安的?沈芸还能因为几句话就想不开吗?
可脚下的步子却死活没能再次迈开,宋琰戳在原地和自己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蔡添喜。”
“奴才在。”
对方一直落后他一步,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宋琰抬手扶住身边的灯台,慢慢握紧:“你回去告诉她,沈家的事,朕应了。”
蔡添喜并不知道谢家出了什么事,但他从来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得了吩咐转身就回去了。
乾元宫仍旧灯火通明,却安静得有些渗人。
他敲了敲偏殿的门,许久都没人应,沈芸并不是这么无礼的人,也一向浅眠,不可能听见了还不回应。
大约是还没回来。
蔡添喜又匆匆去了正殿,一开门就见沈芸果然在,她正在慢慢地穿衣服,身上已经打理得很工整,她却还在抚平衣角,一下一下,认真得有些过分。
蔡添喜看得莫名其妙,却古怪得不敢大声,好一会儿才堆起笑凑了过去:“恭喜姑娘了,刚才皇上让老奴才传话,说沈家的事他答应了。”
沈芸抚平衣角的动作这才停下来,可这么大的喜事,她身上却没染上喜意,反而是怔了很久才侧头看过来,语气轻得发飘:“……劳烦公公,替我道谢。”
蔡添喜“哎呦”了一声:“谢恩这种事自然还是要姑娘你亲自去的好,这种时候最是能……”
沈芸径直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她只穿着单薄的宫装,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她却连件斗篷都没披,就这么出了正殿。
蔡添喜看得心头一跳,没说完的话顿时咽了下去,犹豫片刻他还是追了出去,外头却已经没了沈芸的影子。
第75章她无处可去
沈芸无处可去,可她不想再呆在乾元宫里。
入宫这四年,宋琰对她不好,她知道,可再不好她也没想过有一天会从宋琰嘴里听见那么恶毒的话。
“别碰朕,朕嫌脏……”
短短六个字,每一个都如利刃,扎得她血肉模糊。
她知道宋琰介意她的过往,言语间他提及过不少次,可床榻间他又那么肆无忌惮,她就以为这介意是可以被磨平的。
可原来,并不是。
她忽然有些不敢想象,床榻间宋琰是怀着什么心情面对她的……是一面被情欲掌控,一面却在心里厌恶她,排斥她……恶心她吗?
朕嫌脏……
嫌脏……
脏……
沈芸低吼一声,抬手紧紧地捂住了耳朵,可宋琰的声音仍旧如影随形,一下一下往她脑袋里钻。
她痛苦地颤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她为什么要遇见齐王,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被挚爱的人这么毫不留情地伤害……
想逃……
一口井忽然映入眼帘,沈芸撕裂似的痛苦微微一顿,她不自觉看了过去。
这种井其实不新鲜,为了走水时能及时救火,哪座宫里都会留这么一口井,可它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沈芸眼前,就仿佛多了一些别的含义。
一瞬间,不堪回首的往事消失了,宋琰那尖锐刺耳的话也不见了,她着了魔一般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冥冥中,仿佛有人在她耳边低语,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兀自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井口走去。
“芸儿,你想干什么?!”
一声厉喝骤然响起,沈芸浑身一颤,混沌的大脑有瞬间的清明,却在下一瞬回到了六年前。
她身在自己典雅的闺房,沈夫人一身华服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我沈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为了男人就寻死腻活的孩子来!你不想活了是吧?当娘得陪你!”
沈芸浑身一颤,骤然惊醒,她慌张地后退一步:“母亲,我没有,我没有想做傻事……”
她连忙解释,想扎进母亲怀里寻求安慰,可一转头,迎接她的却是苍茫寂寥的夜色。
她一愣,迟钝地抬手碰了碰,触手是冰凉的井台,可以让她藏起来的沈家闺房不见了,爱之深责之切的沈夫人也不见了……一场梦而已。
沈芸跌坐在地上,被抛弃的幼兽一般靠着井台慢慢缩成了一团。
天色大亮,乾元宫逐渐热闹起来。
宋琰下朝回来,目光下意识扫向廊下,以往这个时候,沈芸都是在那里擦洗地面的。
可今天却是另一个人。
生气了?不肯干活了?
他搓了下指腹,心不在焉地回了正殿。
没多久外头就吵闹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蔡添喜连忙进来回话,神情有些古怪:“皇上,偏殿的秀秀来禀报,说沈芸姑娘不见了。”
宋琰一愣:“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说是今天早上派差事的时候就没见到人,还以为是身体不舒服没起,她就往偏殿找了过去,里头却没人,这一上午了也没得到消息,小丫头就急了。”
沈芸前阵子的确神秘的厉害,轻易见不到人,可那都是在干完自己的差事之后才会不见的,像这种大早上就找不到人的事,还是头一回。
宋琰显然也觉得不对劲,起身径直去了偏殿,秀秀正等在门口,见他来连忙跪了下去。
他却连看一眼都懒得,径直推门进去了。
偏殿里有些凌乱,这在沈芸身上是很少见的,大约是最近被沈家的事闹得没心思收拾了。
可即便凌乱,这里也透着冷清,尤其是床榻,叠得工工整整,显然昨天晚上并没有人在这里睡过。
一夜未归……
“除了这里,她可还有别的住处?”
蔡添喜为难地摇头:“奴才不知。”
宋琰拧眉:“宫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蔡添喜有些冤枉,虽然为了差事,他的确在宫里布置了很多眼线,可说到底沈芸只是个宫女,而且昨天晚上离开的时候都那个时辰了,就算是宫人也是要睡觉的。
可他不敢解释,只能讪讪低下了头:“那奴才派人去找?”
宋琰动了动嘴唇,很想说一句算了,想说沈芸不会出事,迟早会自己回来的,可话到嘴边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了沈芸的眼睛。
他犹豫再三,嘴边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那就去吧,她和良嫔有旧,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去那边看看。”
蔡添喜连忙应声,将宫人打发了出去找人。
他没动用禁军,并不是不重视,只是人毕竟在后宫,禁军会有诸多不便,而且也容易将事情闹大。
沈芸已经是后妃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再闹大了,只会让她往后的处境更糟糕。
可人一少找得就慢了。
宋琰一天没出乾元宫,可却迟迟没等到消息,他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长年殿去过了吗?”
蔡添喜只能苦笑:“奴才哪敢不尽心,长年殿也去过了,那边的宫人也都出来帮忙了,可就是找不到,奴才寻思着是不是……”
他说着看了宋琰一眼,欲言又止。
宋琰越发不耐:“说!”
蔡添喜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奴才斗胆,想问问皇上昨天和沈姑娘说了什么,其实昨天晚上奴才传话的时候就觉得沈芸姑娘的状态不大对。”
宋琰皱眉,说了什么?不过就是心里不痛快,和往常似的刺了她几句而已,最多也就是稍微难听了些。
然而蔡添喜听完,却一脸震惊,他不可思议地看了过来,头一回忘了奴才的分寸,直视了他这个主子。
“皇上,这可不只是难听了些而已啊,这,这这这谁家的姑娘受得了这样的话?这要是性子烈的,一时想不开寻短见都有可能啊。”
“她不会的!”
宋琰一口否决,可他虽然说得坚决,脑海里却莫名地又一次回想起了沈芸的眼睛。
他有些烦躁,瞪了一眼蔡添喜:“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去找。”
蔡添喜不敢反驳,心里却着实懊恼,都怪以前宋琰就说话不客气,每次沈芸被丢下的时候状态都不好,他习以为常了就没多想,要是昨天多问两句也不至于这样……
他叹着气也出去寻人了,可仍旧是许久都没消息。
眼看着天都黑了,宋琰彻底坐不住了,宫里再大,沈芸能去的地方也不多,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找到人呢?
难道出宫了?
不可能,沈芸知道逃宫是什么罪过,而且沈家人的命还捏在他手里,沈芸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
她会去哪里呢?
她现在不比以前,没身份没地位,哪会有人帮她?
如果不是躲起来,那……
他不自觉想起刚才蔡添喜的话来,心口一突,彻底等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外走。
可他刚出了乾元宫门,就迎面看见沈芸回来了。
第76章我会哄她
宋琰愣住了,虽然他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虽然他早就知道沈芸除了回来无处可去,可当发现事实当真如此的时候,他竟然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回来了?”
许久后他才开口,语气冷静又平淡,仿佛沈芸只是出门送了趟东西,而不是失踪了一天一夜。
沈芸轻轻应了一声,她显然也不打算再提昨天晚上的争执,他们之间素来如此,闹过后会不约而同的遗忘,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件事,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次应该也会这样。
“回去休息吧。”
僵了半晌,宋琰才再次开口,沈芸又应了一声,慢慢自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宋琰察觉到一股凉气自沈芸身上溢出来,他不自觉侧头多看了两眼,这一看才看出来,她还穿着昨天的衣裳。
这么说也不确切,因为昨天她外面其实还套着一件厚厚的外袍,可现在那袍子还在乾元宫的地上。
她竟然就是穿着这样单薄的衣裳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呆了一宿。
倒春寒的天气,她就不怕会冻死在外头吗?
宋琰抬手脱了外袍就想给她披上,可手刚抬起来,还不等靠近,沈芸便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躲开了。
宋琰的手僵在半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沈芸略有些仓皇的低下了头:“奴婢告退了。”
话音落下不等宋琰反应,她就转身跌跌撞撞的回了偏殿,她走的急,脚步又不稳,进门的时候险些跌倒。
宋琰下意识伸了下手,可隔着那么远,他是不可能扶到的,所以那手空荡荡的伸出去,又空荡荡的收了回来。
他盯着那被重重合上的门板出了会儿神,脑子里却都是沈芸身上的凉气。
会生病的吧。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蔡添喜累的气喘吁吁:“皇上,刚才有宫人说看见沈芸姑娘了,往,往这边来了,您瞧见没有?”
宋琰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她回来了,不用找了。”
蔡添喜一愣,随即长长地松了口气:“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人没事吧?”
他说着下意识往偏殿走近两步,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可偏殿门关的严实,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见厚重的木板。
他“啧”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可一转头却发现宋琰在看他。
他心里一个激灵,忙不迭解释:“皇上,奴才可没别的意思……”
“想看就去看看她吧,带个太医。”
蔡添喜一愣,宋琰竟然主动开口让他去看沈芸,还是带着关切意味的吩咐,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这可太新鲜了。
他太过惊讶,以至于没来得及收敛情绪,所思所想被宋琰看了个正着,他目光一凉:“你在想些什么?”
蔡添喜连忙回神:“奴才是感动,皇上真是太仁德了。”
宋琰一哂,明知道他在搪塞自己也懒得追究,抬脚回了正殿,可却按捺不住又看了一眼偏殿的门,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沈芸刚才那一躲。
心情逐渐烦躁起来,他有些拿不准是因为刚才被沈芸拒绝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总之虽然他回了正殿,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蔡添喜说,是个姑娘就受不了那种话……可沈芸不是寻常姑娘,再说她都自己回来了,应该不要紧的吧。
沈芸……
“沈芸姑姑,劳烦手伸出来。”
太医眉眼含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可沈芸前几天去找他的时候,他却连门都没让沈芸进。
只是眼下事情得以解决,她也就懒得计较,但诊脉这种事,还是算了。
“我没什么事,不用看诊。”
她将胳膊紧紧的缩在被子里,半分都不肯探出去。
太医有些意外,求助的看向蔡添喜,蔡添喜也被拒绝的很莫名,跟着愣了一会儿,可他毕竟揣摩人心这么久,很快就察觉到了端倪。
皇帝的那些话太过了,沈芸的性子又傲得狠,什么都不肯说出来,却容易往心里记,看这幅样子,那些伤人的话她怕是不止记住了,还扎根了。
他连忙堆着笑试图开解:“人气头上都会有口不择言的时候,就拿咱家来说,骂过德春那小子多少回蠢笨,嫌他不如人家激灵有眼力见,有时候看他简单的小事都能做错,简直恨不得打死他,可话说回来,我也是真心疼他,掏心掏肺,拿他当儿子来养……”
“蔡公公,”沈芸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她仍旧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楚神情,却笑了一声,语气平和充满了说服力,“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做好分内的差事……但真的不用诊脉了,我没事。”
蔡添喜一噎,沈芸的脸色一看就不对劲,怎么可能没事?
“姑娘,咱别和自己为难。”
沈芸扣紧了被子,她也不想和自己为难,她也不是自暴自弃,她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谁都别碰她,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
“公公请回吧。”
蔡添喜眼见她态度坚决,无奈地叹了口气,琢磨着回去找宋琰讨个主意,最不济让他发句话,沈芸总不能抗旨吧?
可他还不等求见宋琰,先看见了祁砚,对方正看着偏殿,蔡添喜一扭头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哟,祁大人,皇上说了,您要是求见可以直接进去。”
祁砚拱手做礼:“方才已经见了皇上出来……本官听说沈芸姑娘不见了,人可找到了?”
蔡添喜叹了口气:“找倒是找到了,可是闹脾气呢,不肯看大夫,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法子。”
祁砚一怔,却随即神情就笃定起来:“不必惊动皇上了,哄她的话,我有办法。”
第77章泥人
沈芸知道自己在发热,但不想说话,也不想喊人,寒意一层层地沁上来,她将脸埋进被子里,整个人裹得紧紧的,身体仍旧不听使唤的在颤抖,冷汗逐渐浸透了衣衫。
又湿又冷,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六年前被关在死牢里的时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腥臭,漫长的永远没有尽头的审问。
那段日子,她一度以为自己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然后如同一只老鼠,慢慢腐烂。
可后来,宋琰登基了,一道圣旨发下,沈家流放滇南,她被宣召入宫为婢。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她明知道宋琰恨她,明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起来,可仍旧是高兴的,高兴得忘乎所以……现在想起来,那可能是她巨变后的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候了。
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贪心,没有回京城该多好,她就可以保留着那份喜悦,随时怀念。
嗓子干痛,她被迫清醒过来,正要去摸索茶盏,却先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她怔怔地拿起来,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个泥人。
小泥人梳着元宝髻,一身大红宫装,有点骄傲地抬着下巴。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从这小东西身上看见了一点自己的影子,她不自觉伸手摩挲了两下,有些好奇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是秀秀落下的吗?
她抬眼去寻找秀秀来过的痕迹,却一眼瞧见茶壶嘴里也插着一个泥人,一身月白学子服,头戴学子冠,明明是书生气十足的装扮,却不合时宜地在挤眉弄眼,是熟悉的沈济的样子。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这些泥人就是按照他们的样子捏的。
她起身将“沈济”也取了出来,目光略过四周,随即猛地一怔,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半扇,两个小小的泥人只露出上半身,看起来像是在对饮。
那是一男一女,妇人容貌美艳,装扮雍容,眉宇间却带着严厉;男人脸上虽然带着风霜和上位者的矜贵,神情却一派温和。
那是她的母亲和父亲。
这两个泥人捏得尤其传神,仿佛要活过来一样,看得她有些恍惚,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她曾在哪里看见过这种场景。
她不自觉走了过去,将两个泥人拿在手里细致地摩挲起来。
“喜欢吗?”
温润的声音响起,沈芸循声看去,就见祁砚站在窗外看着她。
“……祁大人?这些是你拿过来的?”
祁砚应了一声,随手将一个木盒子拿了过来:“可以放在这里面收起来,想看随时可以看。”
秀秀从旁边钻出来:“我就知道放在床头姑姑一醒来就能看见,姑姑,你喜欢吗?”
沈芸隔着窗户揉了揉秀秀的头,目光再次落在泥人上,她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可这个礼物实在是太戳人心了,让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拒绝。
“谢谢。”
半晌,她还是接受了。
祁砚笑起来,他平日里大都是礼貌的浅笑,偶尔笑得这么愉悦,竟颇有些勾人。
秀秀只看了一眼,小脸就涨得通红,捂着脸再没能开口。
沈芸打开盒子,想将泥人好好地收起来,却发现里头还有一个,那泥人和沈济差不多的打扮,只是眉眼温润,颇有沈父之风。
那是祁砚的泥人。
她有些意外,看着那泥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祁砚叹了口气:“买得多,老板非要多送一个,我也没有地方放,能请你保管吗?”
刚收了对方那么用心的东西,这么点小小的要求也不好拒绝,沈芸只好应了一声。
“沈兄出京前我曾去送行。”
祁砚忽然提起了往事,听得沈芸一愣,当时她已经进宫了,并不知道宫外的情形。
当时沈家势败如山倒,朝野内外避之唯恐不及,她就算想打听都找不到门路,便也只能如同聋子瞎子一样,对当时的事情一无所知。
此时听祁砚提起,知道他们离开时并没有那么冷清,心里多了一点安慰和感激:“多谢你……”
“不必客气,沈家于我有恩,不过是回报一二……你想不想知道,他们临走前和我说了什么?”
沈芸想,却又不大敢听。
“他们说,沈家的女儿是铁打铜铸,不会被任何事情压倒,他们相信,一定会有再见到你的一天。”
沈芸怔住,一定会再相见吗?
她垂下眼睛,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一下又一下。
祁砚正色道:“沈姑娘,你还想去滇南吗?”
当然想。
沈芸张了张嘴,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反应过来,祁砚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就是为了这句话。
她哑然失笑:“我让太医看诊就是了……其实也是真的不要紧,最多不过是发热,捂一身汗就好了。”
祁砚没反驳,只看了眼秀秀:“劳烦姑娘去请一趟蔡公公。”
秀秀这才从羞涩里回神,转身去找人了。
蔡添喜此时正带着太医站在廊下闲聊,太医今天的宋勤也不只是因为沈芸得了宋琰的恩典,像是复宠的征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院正忽然被调走了。
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能不能回来也没人知道。
才对沈芸无礼,不过一天就是这样的下场,这属实把太医吓了一跳。
他忍不住和蔡添喜打听,这一说话就惊动了内殿的宋琰,他推门出来,眉头拧着:“让你们去偏殿,在这里干什么?”
蔡添喜不敢欺君,只能小声说了实情。
宋琰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紧绷了起来:“她什么意思?闹脾气?”
这两人之间的事不好说,当着外人的面蔡添喜也不知道该怎么替沈芸解释,恰逢秀秀找了过来,他连忙顺势将太医撵走了,这才去劝宋琰:“皇上,沈姑娘哪能跟您闹脾气?这就是病了,没精神。”
宋琰一哂,沈芸没闹过脾气?
那萧宝宝三番四次受罚,难道不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自己还能冤枉她不成?
蔡添喜叹了口气:“要奴才说,沈姑娘肯闹是好事,这要是真不闹了……”
宋琰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行了,你也去吧。”
蔡添喜只好闭嘴退了下去,宋琰的神情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病了还不肯看太医,朕看你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他转身回了正殿,可不过片刻,又黑着脸再次推门走了出来。
第78章你还是别进宫了
沈芸在发烧,先前看见泥人的时候她心神激荡,没有察觉,可后来一冷静下来,脑袋就开始晕了。
祁砚及时扶住她,将她送回了床榻上。
太医诊脉的时候他也没有离开,一直十分安静地守在一旁。
沈芸朝他摇摇头:“今天让大人费神了,沈芸心里很感激,可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请回吧。”
“不着急,若是赶不上出宫,我就去晋王处借宿一宿。”
沈芸还想劝他,可话刚到嘴边就见对方抬手,慢慢朝她靠了过来,她顿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本能地躲闪了一下。
那只手却仍旧落了下来,轻轻蒙在了她眼睛上。
隔着黑暗,祁砚的声音温柔又强硬:“睡吧,你很累了。”
沈芸身体有些僵硬,祁砚这半个陌生人的碰触本就让她不自在,何况还是在这种时候。
然而她的拒绝被对方无视了,那只手仿佛长在了她脸上一样,始终没有要拿开的意思,时间一久就给了人一个错觉,仿佛这不只是一只手,而是一层罩子,能给人最坚硬的保护。
她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
等秀秀煎好药端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陷入了沉睡。
祁砚轻轻喊了她两声,见她并不能清醒,索性和秀秀将人扶了起来,一勺一勺喂进了她嘴里。
沈芸睡得很沉,虽然吞咽的本能还在,可不会自己张嘴,不多时就有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祁砚抓着袖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却一眼瞧见她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作不知不觉就慢了下去。
干裂成这样,会不会疼……
他眼神逐渐幽深,等再次有药汁淌下来的时候,擦拭嘴角的从袖子变成了指腹。
虽然看起来干燥得厉害,可唇瓣仍旧是柔软的,如果湿润起来,触感应该会更好……
祁砚有些移不开手,冷不丁一声咳嗽却响了起来。
他骤然回神,一抬眼,却见宋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隔着窗户看着他们。
祁砚顿了顿才起身:“皇上。”
宋琰抬脚进了门,秀秀连忙跪了下去,紧张得不敢抬头,可她知道沈芸身份特殊,如果被误会了和祁砚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哪怕胆怯也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解释:“姑姑在发热,喝不进去药,奴婢才请祁大人帮忙的。”
“喝不进去药?”
宋琰轻声重复了一句,并没有如同秀秀害怕的那样发作,反而走到床边弯腰摸了下沈芸的额头,果然是热的。
“药呢?”
药还在祁砚手上,他问话的功夫就看见了,手掌微微一抬,虽然没开口,可意思却已经很明显。
祁砚一向不喜欢与人争执,哪怕是学问上与人有了分歧他也懒得辩驳,反正时间迟早会证明他是对的。
他懒得浪费口舌。
可今天他却一改常态,眼见宋琰伸手,不但没将药碗递过去反而稍微躲开了一些。
“这种粗活,怎么敢劳动皇上?还是臣来吧。”
宋琰眼睑一掀,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目光却厚重沉凝了许多,直勾勾地落在了祁砚身上。
刚才在窗外咳嗽之前,他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一来就看见祁砚在给沈芸喂药。
病中人不能自理,被人照料些也没什么,只是祁砚逐渐有些过火了,尤其是他的眼神。
宋琰是男人,最明白男人的心思,他一看那目光就明白,自己的人被人觊觎了。
他态度强硬起来,直接伸手抓住了碗沿:“既然是宫里的人,当然是朕来。”
他毕竟是皇帝,态度如此明确之下,祁砚也不敢继续僵持,只能松了手,语气却多少都有些嘲讽:“皇上还真是爱民如子,一个宫人竟然就能劳动您亲自照料。”
宋琰在床榻边坐了下来,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药汁,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朕倒是没那么仁爱,可她毕竟是朕的枕边人,总得多几分优待,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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