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了什么?」他问我。
我诚实道:「我什么也没有说。」
温时晏没有吭声,但满脸都写着不信。
他走到齐宁身边,轻拍了拍姑娘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将人哄了出去。
出门之前,齐宁还不忘偷偷给我一个嘲笑的眼神。
想都不用想,她一定又在心里骂我蠢呢。
屋子的门被侍女带上,我终于收回目光,落在了温时晏的身上。
「我没有说什么。」我迎着他的眼神再次解释道。
温时晏拧着眉,支开了这个话题:「你家里的事情已经成定局,不要为此多劳心,朝堂上的事情你帮不上忙。」
「我在宫中为你找了个女官的差事,你往后还是正常入宫。正好我们都到了结业的年纪,学堂以后也不用常来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温时晏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这么多的话。
我听着他的安排,认真抬头打量着温时晏。
听闻最近皇上安排了不少差事给他,甚至还想要安排温时晏去军中历练镀金,俨然是将他当成了未来的皇储对待。
少年意气风发,愈发耀眼,可我怎么看都找不回当初屏风之后初见温时晏的惊艳感了。
「你是以什么身份帮我安排这些事情的呢,世子?」我问道。
温时晏像是没有想到我会反问,怔愣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什么?」
我定定看着他:「是同窗?是好友?还是我未来的官人?或者是想要将我当成外室的主人家?」
在安排了齐宁说那些话后,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一直都很笨,没办法理解那些计谋,也尤其难猜到温时晏的意思。
以前我不敢问他,生怕他烦。
但是现在我的胆子像是突然被吹得膨胀起来,以至于让我头脑发昏,只想刨根问底个究竟。
可下一刻,温时晏的目光却突然冰冷了下来。
他好像生了好大的气,胸膛起伏剧烈,呼吸沉重。
「宋如意,你就这么想作为筹码嫁人?」温时晏冷声道,「是不是如今另有高枝放在你面前,你也要迫不及待地去攀,啊?」
我知道温时晏不喜欢我,但我总以为我只要努力一点,变聪明一些,变得讨喜一些,他总有一天会对我笑的。
而且这么多年,他的身边也没再有别的姑娘,我总想着说不定呢,万一呢?
我不喜欢皇宫,不喜欢四四方方的院子,不喜欢天天笑我的同窗,不喜欢行礼,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
以前皇宫里有七公主,有温时晏。
可现在,我也不想喜欢温时晏了。
「谢谢世子这么费心替我安排。」我冲他行了个礼,「但是不必了,我不想当女官。」
原本我想要见他,是想听他说什么呢?
好像也不是太重要了。
11
我从皇宫回来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一度快要死掉。
最终还是几个留下的姨娘见我可怜,兑了首饰,给我请大夫抓药,这才让我从鬼门关上迈了出来。
我对痛的感觉更加迷糊,连带着其他感情也变得迟钝起来,整个人仿佛只是空挂着躯壳的游魂一般。
从前说着我好命的下人转了口风,唉声叹气说我不幸。
我吃着熟悉的肉饼,一边吃一边想,我又是哪里不幸了呢?
想不太明白,但日子还要过下去。
父亲重回朝堂的指望渺茫,即便他仍努力借着关系到处跑动,却没意外地到处碰壁。
于是他就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没有了高贵的出身,但我还有脸在。
从前明里暗里想和我家结亲的人不少,但父亲那时只盯着温时晏,一概不咸不淡地拒绝了。
如今他再想续上这些关系,可那些人的脸变得极快,一个个只空画着大饼,并不能给到父亲实质的帮助。
而我也没有以前家里那些男女一样有魅惑人心的本事,有人喜欢我,但却不至于丢了脑袋,疯魔一般地想要我。
几次碰壁之后,不知为何,就连想要我做外室的人都没了。
父亲发疯地在家里砸东西,最终还是接受了现状,整日酗酒,浑浑噩噩。
他醉着时偶尔会念一念娘亲的名字,醒了后就骂我没用,骂我断了家里所有的指望。
家里的几个姨娘受不了他整日堕落,恋恋不舍许久之后,最终还是离开了家,离开了他。
我没阻拦,甚至还有点开心她们能从这里逃出去。
以前尚且还能从这个家里得到地位和金钱,如今要是还留下,还有什么意思呢?
送走几个姨娘后,我又遣散了大半的下人,然后用家里剩下一半的财产,去城中盘下了一家铺子,打算做点小生意。
如今父亲没有了官职,底下也再不会有铺子田地交上银钱,再不想办法做点什么,就真的要坐吃山空了。
只可惜我笨,在宫中又没能学到什么谋生的手艺,只能搜肠刮肚地卖点机巧玩具和杂货,算是糊口。
我没觉得从商是什么自降身份的事情,所以对一切他人异样的目光和举动都接受得相当坦然。
刚开张时,从前那些认识的小姐少爷有不少会专门跑过来看热闹,嘻嘻哈哈地嘲笑我或可怜我。
就连齐宁都跑过来看了我一次,还在我铺子里选了不少玩意儿,说是平民的东西,瞧着新鲜,还能拿去给温时晏瞧。
「他不喜欢机巧玩具。」我想起以前他总说我不务正业,忍不住提醒,「你可以送别的,但机巧玩具就不要了。」
离开皇宫的这段日子,我其实每天都会想起来温时晏。
他在我不多的人生中占据了太大的部分,扯不开掰不断,血淋淋地摆在过往,好似上了瘾似的让我戒不掉。
幸而现在没事干也不会看见他,也还算好戒。
齐宁挥挥手让下人把东西拎起:「说不定会喜欢呢。」
她看起来不太想听我的话。
我点点头,没不识好歹地跟她争辩,毕竟她这一趟买了不少东西,算是我的大主顾呢。
付过了账,齐宁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
「七公主寄给你的,在学堂放了段时间,正好给你带来了。」她掸了掸手上的灰,轻描淡写道,「你们俩要是再想交谈什么,别往学堂寄,叫夫子看见多不好。」
七公主已经出嫁半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好友的消息。
我立刻笑了开来,收下信,还往齐宁手里塞了个我新做的机关。
「多谢你!」我乐呵呵道。
齐宁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将小机关随手丢给下人,离开了铺子。
12
有了齐宁带出来的这封信,我终于和七公主恢复了联系。
她在塞外过得并不好,丈夫妾室众多,子女也多,她斗得心累,但为了两国关系,只能一直撑下去。
她还骂我,这么多年终于脑袋清醒了,知道不要喜欢温时晏,还算是迷途知返。
最后,又关心我公爵府落败后,我生计可好,需不需要帮忙?千万不要因为我父亲委屈自己嫁人。
很久没人问这些了。
我给她回了好多页的信,像是怎么都说不完心里要说的话。
我说我一切都好,铺子生意不错,我的机巧玩具新鲜,很多人喜欢。
有时也有地痞流氓作乱,但上京治安严苛,只要缴足了保费,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我还告诉她,离开了皇宫之后,我终于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
门口迎客的风铃响动,我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放下毛笔笑着抬头:「贺大人。」
着一身青衣的青年将糕点放在我的柜台上:「我给你带了山楂糕,才出炉的,快尝尝。」
他是新上任的大理寺主簿,贺之衡。
也就是我所谓的「新朋友」。
认识他这事说来也巧,我去县衙交保费时正好瞧见他被仇家打伤准备灭口,便用手上的小机关引走了敌人,将他救下,带回了铺子。
他伤好后对我千恩万谢,几乎告知了我所有他能说的事情。
解决了仇家后,他升上主簿的位置,常常在上值完后来我铺子小坐。
贺之衡也爱捣鼓这些机巧玩具,也从不觉得我反应慢或者脑袋笨,永远都能和我有话题。
我警惕了许久,也曾经觉得他是不是有所图。
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他都只是在我的铺子待着,什么也没要,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要。
在我独自一人理货忙不过来的时候,在我忘了吃饭胃痛的时候,他如同及时雨一样出现在我身边,笑呵呵地给我我需要的帮助。
哪怕知道我就是那个传闻中追着瑞王世子到不要面皮的人,他也还是嘴上说着报恩,一直对我好。
我一面想着他一定是脑袋坏掉了才对我好,一面又觉得第一次有人这样对我,很开心。
有时候我忍不住也会拿温时晏和他作对比,好像温时晏是好看一些,更能干一些,更耀眼一些。
但贺之衡似乎又看起来更顺眼。
「又在给七公主写信了?」贺之衡将山楂糕的纸包打开,往我面前推了推,「寄信的银子又攒够了?」
我抿了一口糕点:「是呀,最近生意不错。」
七公主在的地方太远了,寄信过去要的银两也很费。
我的铺子盈利没那么多,除掉家里的开支和我研究机巧玩具的一些支出,通常得攒好一段时间的钱才能够下一次邮寄的费用。
有些老主顾知道我的事情,觉得我是在浪费钱,但贺之衡从来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替我向七公主问好。」他笑道,「听闻现在外面不太平,还望七公主保重自身。」
我点点头,记下了这些话。
贺之衡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坐下,他见我点头,面上露出些犹豫的神色。
他踱步了两圈,磨蹭地开了口:
「近日皇帝陛下的身体也不爽朗,朝中多有动荡。我听说,瑞王他……」
我不明所以地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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