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脑子蓦地一空,直愣愣地盯着温弥,似乎在跟他确认方才是不是念了自己的名字。
“卫四,快去。”顾世安重重地从背后捶了他一拳。
卫景平登时反应过来,他木着两条腿,在众进士震惊而又羡慕的目光之中跟上温弥,走进麟德殿。
他们三鼎甲进殿之后被引到偏殿,还没来得及扫一眼偏殿里的摆设,就见温弥对着一方御案跪下了,卫景平也如提线木偶般跟在他身后向端坐在御案上的明黄色身影叩首,说了那套“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开场白。
云骁帝往前微微倾身,用温和但不失威严的声音说道:“平身吧,赐座。”
内侍们移来高背椅子,引着他们落了座。
这是卫景平头一次距云骁帝这么近,近到能看见他龙袍上绣龙的金线是一根一根的,也是云骁帝初次打量他们,他看清楚了卫姓进士剑眉入鬓,眼皮饱满,神态自若,留意到广东府进士张永昌身材干瘦,进士服套在他身上宽大晃荡,不是很能撑得起来,也惊讶那名叫段凤洲的进士须发如此浓密茂盛,想来日后不容易秃头……
……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仨又被请到了麟德殿外。
但紧跟着左丞相邹永就捧着一张面幅不大的黄榜出来了,他展开了念道:“……开科取士为国抡才,出身不问。今亨庆二年壬寅科殿试结束,由陛下策问天下贡士,钦赐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四十五名,三甲同进士出身二百三十二名……”
一霎时礼乐齐鸣。
在黄钟大吕的浩浩声中,邹永念一个名字,殿外的礼部官员就高声喊一声:“一甲头名甘州府卫景平,次名广东府张永昌,第三名山西府段凤洲……”
和着宫中乐师的唱诵,传遍了麟德殿的每个角落。
“卫状元郎,”卫景平只听他身侧的顾世安小声说道:“三元及第了,好啊。”
真给他这个启蒙夫子长脸了,那会儿白鹭书院在他身上花的银子真值得,大赚。
想到白鹭书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有礼部官员过来又将他们引进麟德殿,在翰林院官员的身后站定。也就是说,不出意料,这三甲的去处就是翰林院了,状元授官编撰,属于从六品的官职,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是正七品的文官。
三人不动声色地用眼神互相恭喜着对方,面上都流露出收敛着的喜色。等丹陛鼓乐一响,他们出列长跪于阶下,向云骁帝行五拜三叩首之臣礼,俯首五次头磕在地上三次之后开口道:“臣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后起身,回到先前的位子上垂手侍立。
“二甲头名,应天府谢冉!”麟德殿外,邹大人又唱了一个名字,从这儿开始,便是二甲进士出身的人了,众进士们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漏了没听到自己的大名。
老顾中了二甲头名的传胪!
卫景平听见了激动得不行,心道:饼圈有个传胪的小叔撑门面,与裴家小妹的婚事定能成了。
“二甲第二名杭州府韩元美。”
“二甲第三名京兆府程悠贞。”
“二甲第四名河北府林一麟。”
……
“二甲第四十五名甘州府徐泓。”
卫景平在殿中听到徐泓的名字,心中欣喜不已:他搏了个进士出身,翻盘了,真好啊。
唱完名,二甲进士依次金殿叩首谢恩。他们之后还要经过一轮朝考,就是俗称的“馆选”,方能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在庶吉士的位子上坐满三年才能成为翰林,比三鼎甲的仕途要晚上三年起步。
殿外的唱名声绵延不绝,直到能听出邹大人的声音发哑了,才差不多将二百多名同进士出身的名单宣完。
传胪大典上不给同进士出身的士子直接授官,而是由吏部拿出空缺来,选他们补进去,所以唱完名之后他们不用进麟德殿面圣,只在殿外谢恩便可。
待唱名完毕,奏乐声又起,百官及新科进士再行三跪九叩大礼,那份幅面不大的黄榜就由宫中的史官收录起来,归置在壬寅年恩科的档案中去。
供日后查阅翻看。
对外张贴的黄榜幅面较大,由礼部官员填了,云骁帝亲率百官,新科状元随行,将其送出皇宫午门,张榜于长安门外三日。
一切完毕,中和韶乐奏《显平之章》,云骁帝乘舆回后宫,传胪大典成了。
等状元郎卫景平换上御赐的大红官袍,穿上绿筒靴,腰系罗带,簪上银质饰翠羽的花,率榜眼、探花从皇宫的正门走出去,新科进士们就能去跨马游街享一享那春风得意了。
很快,皇宫正门的御道开启,卫景平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之下,率榜眼张永昌,探花段凤洲从那条连皇子都不能走的御道中沉稳走出。
这让走在左侧文官道的其余二百多名新科进士眼红不已,三甲排名落定,终究是比不上人家了。
第158章 御街夸官
行在御道中时, 卫景平发觉跟随在他左右的榜眼张永昌,探花段凤洲的脚步放得缓慢,他微微侧过脸去瞧了瞧这二人, 发现张永昌眼噙热泪, 段凤洲两腿顺拐, 路都走不好了……
想来这辈子就这一次,不会第二次再这般风光招摇走这条御道了吧。
卫景平倏然想起活了两世的许多事情来, 一霎那百感交集,也放缓了步子。
见他慢下来, 众进士们也都各自想着心事慢了下来, 原本只要一刻钟就能走完的御道,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走完。
新科进士们由左丞相邹永亲率百官送出皇宫的午门,一出午门, 由礼部尚书温弥引着鼓乐仪仗, 在鼓乐喧天之中护送他们穿过东华门、承天门,过了承天门之后,又往西南角走过大概二三里地的路, 才出了长安门。
由于国子监就修在长安门对面, 大抵因为这个缘由, 当朝历年恩科的金榜都张贴在长安门外, 出了长安门,望着被礼部官员新悬于宫墙之上印着皇帝玉玺大印的黄榜,众进士立于榜下, 传胪唱名时被克制的情感此刻犹如黄河之水滔滔而下, 外泄出来了。
惊喜欲狂者有之, 涕泣如雨者有之,而面上波澜不惊者也有一个人, 新科状元卫景平。
盖因他还没来得及从“我中状元了”这天大的,砸懵人的惊喜之中分清楚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文武百官便一拥而上围住了他这个新科状元,不住地向他道贺了。
这个卫状元稀罕啊。
众公卿多半是先帝睿元帝时的进士出身,回想起当年他们科举一路走到黄榜之下,何尝见过这么年少的状元郎。
先帝不喜欢少年进士,他们连少年同年都没有,更别说十七八岁的状元郎了。
就是先前的太子太傅陆谵,出身京城世家陆氏,九岁上就考中县试案首,一时轰动京师,但他后来也蹉跎到二十三岁才中了状元,鼎元九年,也就四十一年前,这已经是往前数五十年间最年轻的状元郎了。
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如今列于朝堂的众公卿几乎无人瞧见陆状元当年少年得志的盛况,只能听家中致仕的老爹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