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简宋挽(缚春情)高质量小说推荐阅读-最新小说缚春情江行简宋挽全文阅读

时间:2023-06-10 18:22:36   热度:37.1℃   作者:网络

浴房中没有半点声响,江行简知她心中芥蒂便不催促,只静静站在门外等候。
看着映在门上的身影,宋挽眼眶微红。
她同江行简自幼指腹为婚,闺中十二载所学所行皆为做江家妇准备,未曾开蒙她便知江行简是她的夫。幼年时,她只觉自己的未来夫君是谦谦君子,盖世无双。
所以她可凭借着一根他亲手雕刻的白玉梅花簪,就心甘情愿守寡六年。
可如今……
门外身影一动不动,宋挽咬着牙也未起身。
二人沉默对峙,直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嘈杂雨声拱人心火,江行简才失了几分耐性,轻轻敲门。
“挽儿?”
宋挽死死抿唇,不吭一声。
江行简略有焦急:“你可还好?若不出声,我便进去了。”
男人脚步声上前,就要推开门的时候,外头蘅芜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侯爷,侯爷,林姨娘来寻你了!”
宋挽一听,倏地从绣塌上站起身,胡乱抹了抹面颊道:“我无事,夫君可去先忙。”
她语气带着催促,让江行简莫名顿了一瞬。
“侯爷,林姨娘来寻……”
“带她回房。”
江行简额侧发紧,如今只听闻林葭玥之名,亦会让他生出些难以言说的不适。许多时候,他都在怀疑当初为了那火器放弃宋挽,究竟值不值得。
蘅芜还想再说些什么,江行简眸光狠厉,她那满肚子话忽然便咽了回去。
“开门。”
江行简没了耐性,伸手去拉浴房的门。
不过刚拉开半寸,就听里头咚一声,被人重新关起。
“宋挽。”
江行简语气低沉,再想起先前她拒绝了祖母的临终之言,心头愈发气恼。他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竟是生生将门推了开。
宋挽抵在门边,被他突然推得向后退了两步。
她身上还穿着常服,头上珠钗更是一样未卸,江行简垂着眸,敛下眼中情绪。
她是真的不愿同他亲近……
“江行简。”
宋挽正不知该如何表态之时,蘅芷扶着林葭玥走了进来。
外头雨大,林葭玥浑身湿透,怯怯站在二人身后。
江景同周姨娘之死,让她彻底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不合时宜,她把这个世界想象得太简单,又自顾自美化了许多苛刻而沉重的世俗观念。
可这是以两条人命为学费的代价。
林葭玥瘦得厉害,本就生了双猫儿似的大眼,如今更显楚楚可怜。
“江行简,你答应过我的。”
豆大的泪珠滚落,烫得她心尖灼痛。
她不能失去江行简,如果连江行简都失去了,那她一切所作所为,江景同周姨娘的两条人命,又成了什么呢?
林葭玥上前牵江行简的手,江行简低头,只见她手上带着薄薄一层纱套。
宋挽抬眸,视线自林葭玥面上扫过,随后皱了皱眉。她并未在对方眼中看见爱恋之色,林葭玥眼底显现的尽是茫然和执念。
江行简拉开她的手,轻声道:“你病了,我让蘅芷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我回不去了,我回哪里去?”
她身上湿透,滴落的水渍在脚底氤出一个圆圈,仿佛被禁锢的无形枷锁让人难以逃脱。
“江行简,信守你的诺言,我也会信守我的诺言。”
林葭玥忍着哽咽,微微一笑:“跟我回绣烟阁,五日后我带你去看那火器如何?”
江行简眸中晦涩不明,宋挽示意蘅芷,见她为林葭玥披上干净外袍后,柔声道:“去备伞,送侯爷同林姨娘回绣烟阁。”
林葭玥回眸,忽而狼狈又慌张的避开宋挽视线。
蘅芷扶着林葭玥,蘅芜动作利落的撑了伞等在门口,江行简看着宋挽勾唇冷笑,随后方扶着人走了出去。
二人回到绣烟阁,江行简便让她好生休息,林葭玥却褪了身上衣衫,牢牢抱住他。
江行简想躲,林葭玥哭着吻上他唇:“别走,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真的不能没有江行简。
抱着男人劲瘦蜂腰,犹如溺水之人牢牢抱着手中浮木,林葭玥哭着将人拉到罗汉床上,抬手勾掉了系着帷幔的绳扣。

第78章 狠手

雨势渐歇,二人的背影早已融入黑色消失不见,宋挽站在廊下喃喃道:“蘅芷,你们可有过成亲的念头?”

“奴婢不想成亲,更不想离开小姐。”
蘅芷红着眼:“奴婢只想永远伺候小姐,哪也不去。”
蘅芜性子急,听闻此言瞬时跳了起来:“是不是外院哪个杀千刀的觊觎我们美色,寻到小姐这儿来讨恩典了?小姐可千万莫要上当。”
“那些个臭烘烘的男人,竟是痴心妄想到咱们头上了?”
“……”
原本她心中还有些惶惶不定,却是被蘅芜这几句话说得愁雾四散,轻声笑了起来。
“厚脸皮,可没有谁来讨你。”
宋挽鼻尖微皱,眼中满是笑意:“你倒是会夸,我瞧着你不如改了姓名日后唤王婆好了。”
蘅芷也笑了笑,却是不若蘅芜那般没心没肺。
宋挽回了房,坐在床上打开枕边的楠木匣子,将身边几人身契拿出细细摩挲,直到眼中浮现出薄薄水雾,她才轻轻折好走了出来。
蘅芷蘅芜正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赵嬷嬷立在檐廊下,朝着绣烟阁的位置大声咒骂,那不堪入耳的难听话,若非宋挽亲眼所见,根本不敢想是日日提点她规矩的赵嬷嬷所说。
“怎么不哄着些赵嬷嬷,让她这般动怒做什么?”
将人唤了回来,宋挽拉着蘅芷蘅芜以及香草绿竹,还有赵嬷嬷坐在房里。
她眼尾泛红,抿着唇道:“水深而鱼悦,林修而鸟喜,禽鸟鱼虫亦知道这个道理,我们人又为何非困在一个愈发走下坡路的地界?”
“小姐……”
蘅芷同赵嬷嬷最先看出宋挽的意图,眼眶瞬时就红了起来。
“不管小姐做什么,老奴都跟着您,您是老奴奶大的,比我闺女还亲上几分,老奴不能留你一人在这无规无矩,上下不分的贼窝。”
“哪儿就这般严重了?”
宋挽笑道:“走吧,您老也到了该荣养的年纪,前年我奶兄便给您生了小孙孙,也当回去照看孙儿了。”
从木匣中抽出身契同银票,宋挽忍着泪:“这里有一千两,足够您在乡下安然生活……”
将银票给到赵嬷嬷手中,她又道:“钱财您自己拿好,万不要都给了出去,便是亲眷也不见得靠得住。万般苦皆不敌老来贫,您手中有银钱,儿孙也会一直孝敬着。”
“小姐!”
赵嬷嬷抱着宋挽痛哭出声,恨得想啖江行简的肉,饮江行简的血。
“香草,我记得前些年你哥哥被父亲开了恩,到咸川江那头做掌柜去了?”
香草哭着摇头,宋挽摸着她的面颊道:“去寻你哥哥,让他给你找户好人家。”
“绿竹,我记得你母亲早年为你说了门亲事可对?”
江行简身死她到侯府守寡,蘅芷蘅芜四人不忍她孤单过活便一同跟了来。绿竹本是家生子,她母亲亦是宋府下人,早些年便给绿竹说了门亲事,据闻是府中小厮。
“前几日我向琅婆子打听过了,他这些年一直未曾娶妻,还等着你。”
提起竹马,绿竹眼眶一热,心觉愧疚。
“奴婢对不起他,可谁也没有小姐重要,奴婢不走。”
宋挽摇头:“不走,日后是要给江行简做媵妾的。”
世家女带来的陪嫁丫鬟,自是给夫家做陪房用的,若她当年不是嫁来守寡,哪里会带着蘅芷四个?而江行简回府后乱事一遭接着一遭,让她一直腾不出心思处理这些。
他人无望,她便要自己趟出一条路来。
而身边跟着太多人,她不放心。
将身契同银票给了二人,宋挽看向蘅芷姐妹。蘅芷笑道:“我同蘅芜既无爹娘又无亲事,小姐又能给我二人送往何处?”
“就是,甭管给侯爷做什么,奴婢都不会离开小姐。”蘅芜咬着牙,娇媚面容显得异常坚定。
宋挽垂眸略略思索,终是点了点头。
她二人无处去,就是将人放出府,她也不安心。
一屋子姑娘嬷嬷伤心欲绝,宋挽却是死死咬住话头,绝不让三人留下。
第二日一早刚送走赵嬷嬷,宋挽便听蘅芷说老太太房中的宝珠来寻她同江行简。
她低着头,知晓为了什么。
江行简未曾回府时,老夫人是真心疼她,可再怎样她也越不过人家的嫡亲孙儿去,是以如今阖府上下自是万事以江行简为要。
以往她是孀居之人,侯府百年基业不必她忧心,如今却是不同了,江母同林葭玥撑不起侯府担子,为不留后患,老夫人必会使尽办法让她接下理家之权。
收敛情绪,宋挽转身回了澜庭院。
见老夫人需得换衣,她走至红木大橱前,看着底下的红木雕花海棠银脚大柜子默默出神。
再出院子时,江行简正站在院中等她,宋挽上前行礼,一如寻常柔柔说着夫君先行。
江行简面色肃沉,未如往日一样等她,甚至故意加快了步子。
待到了福鹤堂,江老夫人用力躬着身子想要见二人,江行简赶忙上前,牢牢握住她的手。江老夫人伸着头去看,见他耳下染着暧昧红痕,不免心头放松。
“挽儿。”
“挽儿在。”
宋挽凑到江老夫人身边,江老夫人道:“男子上了年岁……这心性也就定了,待日后你二人有了孩儿,行简便会彻底收了性子。”
“侯府总归是你二人的……帮祖母好好护着它。”
江行简道:“祖母不必忧心,我已去信给阿姐,让她自宫中拨一到年龄可放归的女官,日后府中万事自有女官打点。”
“挽儿……挽儿为何……”
江老夫人艰难喘息,宋挽忙伸手去扶。
伸出的半边手背都透着紫红色,仿佛被重物伤过一般。江行简皱眉握在掌心,宋挽轻轻抽回。
“是挽儿不小心伤了右手,夫君心疼挽儿,方寻娘娘引荐一宫中女官的,祖母安心,万不要多想。”
她话说得温柔,江行简眸中却阴云密布,满是怒火。
江老夫人眼中落泪,终是断了让宋挽再度理家的心思。
当年她一个未及豆蔻的姑娘家,敢抱着灵位嫁入侯府,她便知宋挽是个心性坚韧的。那时她一心为孙儿惋惜,未能同这般好的姑娘白头偕老,厮守一生。
如今,宋挽未变,可她的孙儿却是再得不到这般好的姑娘了。
宁可对自己下如此狠手,也不愿给侯府半点机会,挽儿她是……恨毒了她们啊!

第79章 火器
自福鹤堂回到绣烟阁,江行简的一身怒火便窝在心口,久久无法散去。
宋挽对他抵抗的态度太过明显,让他极其在意。
“行简?”
林葭玥虚弱下地,穿上绣鞋后坐到他身边。见江行简神色凝重,不免小心翼翼开口:“可是有什么事?”
江景同周姨娘之死给了她太大冲击,到如今林葭玥终收敛了张扬性子,但却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我是不是又做什么惹你生气了?”
江行简捏着眉心,淡淡说没有。
林葭玥忽然开始恐慌,她感受得到对方的冷淡,这种疏离让她不自觉浑身发冷,心底泛着虚。她不敢强问,只能低低呢喃,翻来覆去的嘟囔。
被她说得烦了,江行简便将宋挽宁可伤了自己手,也不愿接下侯府理家之权的事说与她听。
“可……可只是伤了手,也不耽误理家的。”
江行简垂眸,心底失望,他不耐再讲这些,又问起了火器。
“后日我便带你去看那火器的威力。”
说完林葭玥低着头,遮住眼中心虚:“不若……不若告诉江妃一声?她怕也急着知晓情况。”
那是她如今唯一底牌,江妃到底诞下皇子,必然比江行简更看重这等杀器。
林葭玥低着头,抓着衣摆不敢说话。
“我让人给宫中去信。”
林葭玥沉沉呼气,放下心来。
三日后一早,她早早起身换衣梳洗,待收拾妥当后浅碧递给她一顶轻纱帷帽。林葭玥抓着那遮到腰间的帷帽愣愣出神,许久后还是妥协一般戴了起来。
马车驶出侯府那一刻,林葭玥只觉眼眶灼热,险些哭了出来。进入侯府也不过月余,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车帘被风吹得轻轻卷起,江行简只见林葭玥神色虔诚的微微躬身凑到窗边,细细嗅着外头的气息。
见她如此,他忽而有些心软。
男人抬手将车帘撩起,林葭玥再也绷不住喊了声行简哥哥。
“待一会儿去了荒山,我同你下车走走。”
林葭玥抿着唇,许久才说出一句多谢。
荒山之上站着几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他们身形瘦弱嗓音尖细,刚见到二人便齐齐上来行礼。林葭玥站在江行简身后不敢说话,生怕自己做了什么影响他人,亦或性命攸关的事。
“无事,在几位公公面前不必避嫌。”
江行简让人自马车上搬出一口大箱子,林葭玥打开箱子一人细细琢磨起来。
东西是她找人分开定制的,每一份上面都有图案,这世上除了她自己再无人能看懂。
想了想,林葭玥快速组装起来。
江行简同那几个太监只见她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放进竹节中,又拿出些许黄纸包裹在外,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林葭玥做出两件硕大无比的蠢笨纸匣子。
她咬着唇,低头道:“如今没有专业的器具,再精巧的东西我就做不出了,只能给娘娘看看这火器的雏形。”
忐忑的擦了擦手掌汗意,林葭玥让人小心将纸匣子搬至远处后,神色呆滞的站在一旁。
她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炸。
未认识江行简前,她所居住的地方偏僻临山,村中时不时还会有狼群出现。
为了驱赶狼群,村中制作炮仗的方子世代相传,那半月本该她家领了炮仗去山中挂起的,可这户人家日日下地种田,这活便交给了她。
她那时又是突然到了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哪有心思管什么炮仗狼群?
她懒怠动,便将东西都藏在家中地窖里。
后来有一天听村人说山下进了狼群,有个外来的年轻人被困,她才吓得抱着攒了许久的炮仗跑下山。
一见到江行简,她就将所有炮仗捆在一起点燃投了过去。
村中的炮仗杀伤力并不大,却是架不住量多,那日一整捆炮仗丢出去,林葭玥只觉一阵惊天巨响,像是天都被劈开个大洞般。
一阵黑色浓烟滚过,狼群尽散,江行简自也被震得昏迷过去。
她照顾了许久,待后来江行简苏醒问她使了什么东西,她便随口扯了句自己出自华夏隐世之族,方才那东西是她做出的绝世火器,可挡千军万马杀伤力巨大。
她没想过江行简会信,就像她没想过江景会因为看几本情情爱爱的小说,就丢了性命一样。
林葭玥看着远处的纸箱,咬住了唇。
这东西是她寻了好几个炮仗作坊凑来的,虽只是个改了火药配比的巨大炮仗,但她在纸匣子当中加了几竹节面粉,另外一个则加了两桶桐油。
会不会炸她不知道,但她只能赌。
“做好了,只是做得有些粗糙,且时间也仓促了些,若是效果差了,来日我再改良一二。”
江行简点头,那几个太监也饶有兴致的看着,直到林葭玥再拦不住,才说需要有人以火箭引爆。
“拿弓来。”
太监拿来一支点了火的羽箭,江行简拉弓放箭一气呵成,直直射在纸匣之上。
那纸匣子燃烧起来,却无半点变化。
林葭玥正想开口找补一二,众人就听嘭一声巨响,炸开漫天火雨。那火雨便是在空中爆开的桐油,落在各处亦不会熄灭,仍烧得旺盛。桐油崩落在另外一个纸匣子上,不多时也炸得漫天火光。
“着火了,着火了。”
一个中年太监掐着嗓子大喊,荒山之上很快烧了起来。
林葭玥看着窜起的漫天火光,忽而疯癫笑了起来。
许久后,大火才被附近赶来的红铺火丁官军扑灭。
看着烧得满地狼藉的荒山,林葭玥面上笑容止都止不住。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侯爷真乃雷公转世,天神下凡。”
远处一太监狼狈上前朝着江行简不住恭喜,即便所有人都知这些东西出自林葭玥之手,却也无一人称她一句。
“若圣上得知这东西有此等神威,必会大肆褒奖侯爷。”
“圣上?”
林葭玥喃喃低语,江行简道:“此等火器怎可掌握于世家手中?自是要禀告圣上。”
扶着林葭玥上了马车,他又徐徐开口:“有了此物,圣上应会将我调入神枢营。”
林葭玥呆呆望着江行简,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东西本是她于后宅的自保之物,她原想着江妃必要占为己有,为五皇子打下来日登基夺权的基础。如此只要她握着这方子,便可一直在侯府后宅高枕无忧。
可如今竟牵涉到了皇帝……
若真如江行简所说皇帝会将他调入神枢营,那岂不是她要把自己的护身符拱手相让?

第80章 送礼
从荒山回来不过三日,江行简果真被圣上调去神枢营。
林葭玥无法再按着火器的秘密,便只能将制作炮仗的流程让人无限繁琐的写了下来,且将改过的火药配比告知江行简。
拿到想要的东西,江行简便投入神枢营中,几日未曾归府。
自他离开,林葭玥便日日坐在绣烟阁廊前发呆,往日再闲不住的一个人,如今却是安分得吓人。
偶尔经过院子,宋挽见她那副模样都颇为不适。
蘅芷为宋挽打着扇,蘅芜坐在一旁绣着花鞋,屋中静悄悄的,远没有往日热闹。赵嬷嬷同香草绿竹被陆续送离侯府,偶尔想起三人,她心中总要难受上一阵。
“大奶奶,来了位平翠庵的小师傅,想来是您先前所求有了回音。”
“我去见见。”
宋挽下了榻,将府中平翠庵的灵玉师父请了进来。
灵玉虽是出家人,但因受侯府供奉便说不上脱离红尘世俗,是以为人说话行事十分机灵圆融。
宋挽让蘅芷沏了茶过来,又将灵玉请到内厅,这才道:“不知前些日子询问过的事情,清霜师父那里可有回应?”
“回大奶奶,师父让灵玉将此物交给您,其余的灵玉不知。”
宋挽打开灵玉送来的那张薄纸,里面是一处地址,乃一座破旧尼姑庵,她看着看着忽然一笑。
“劳烦小师傅,一会儿我让院中丫鬟送了香火供品去。”
灵玉笑着离开,宋挽却是颇为落寞的坐在榻上。
她本想寻清霜师父的帮助,用修行以求暂时避世,躲开侯府的纷纷扰扰,哪知出家人也会低头折节,拒绝得如此干脆妥当。
甚至连句揭语,亦或尘缘未了之类的搪塞理由都未给,就这般明晃晃告诉她若能出去,自有得是可带发修行的地方。
丢掉手中纸条,宋挽终是承认她并无路可走。
“罢了,本也知他人无望。”
收敛了繁杂心绪,宋挽带着蘅芷蘅芜在澜庭院中过起了半隐居生活。
江行简去了神枢营,江老夫人重病江母免了所有人的晨昏定省,一人独自守在福鹤堂。林葭玥整日呆坐在廊中,也不似往日那般处处寻人麻烦,倒是让府中上下都无趣了不少。
宫中江妃派来位管事女官日日同怀素一起处理府中事务,如此平静生活让宋挽有种回到孀居时候的错觉。
因她素习喜静,倒格外贪恋眼下悠闲。
只是岁月如流,入了八月侯府又不得不忙碌起来,而当中最为紧要之事,便是为掌印太监段宜亭送上仲秋节礼,以及入宫拜见几位娘娘同圣上。
按说朝廷之事亦或同朝臣来往等,本不该同宋挽扯上关系,往年不过由府中管事去到段府放下节礼,再同门房说上几句吉祥话便好,但今岁却不知是福是祸,侯府竟是接到了段公公口信,说要亲自拜见老夫人。
段宜亭本是个落魄书生,对于经文史籍略有涉猎,可年轻时不知受了什么打击,竟是自阉入宫做了太监。他为人细心又善察听,且十分擅长拿捏人心,无论先皇亦或当今圣上都对他深信不疑,备受宠信。
可据闻此人前些年同东厂万公公斗得厉害,已久不现于人前,如今却是不知怎么突然对侯府生了兴趣。
宫中内监不同外男,既段宜亭说要亲自拜见老夫人便是要入后宅,侯府自然需得设宴接待。
如此所有女眷,尤其如宋挽这等宗妇更是避无可避。
这几日侯府忙着为府中人做衣制鞋,上下里外打扫得纤尘不染。可便是如此,临到段宜亭到府那日,宋挽也颇有些焦躁。
“小姐,奴婢的绾发功夫比不得绿竹。”
“无碍。”
看着铜镜中盛装浓抹的自己,宋挽缓缓勾出个雅致温婉的笑容。
只是笑容仅维持了一瞬,便很快淡去。
“小姐,段公公在宫中养病许久,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会给圣上请安外,已许久没出现了,怎么会突然找上侯府?”
蘅芷半蹲下身为宋挽穿戴首饰,只是她心中有疑惑,不免出言询问。
宋挽摇头:“我也不知。”
段宜亭生性狡诈多疑,又喜怒不定,且自上了年岁后更是反复无常。
前一日同人谈笑风生,后一日便害得你家破人亡之事亦未少做。可同理,先前对你爱答不理,过后突然喜爱非常,拉着阖府上下鸡犬升天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可无论前者亦或是后者,于宋挽都不是好事。
“其他倒还好说,只怕是江妃做了什么,拉了段公公上船。”
今日段宜亭来侯府未必不是一个信号,若有了他的支持五皇子必可再添两分胜算。
“前几日我让你准备的烟纱帔帛呢?”
“已准备好了,奴婢去取。”
蘅芜捧来一条质地轻软的帔帛,宋挽低头轻轻嗅过,只闻到上头带有淡淡花香。
早些年听说有人为段宜亭送上两盆稀有芍药,可却惹得他起了红疹疼痒不堪。后来他一气之下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送礼之人发配至南边,如今还未归来。
为不让侯府攀上段宜亭,宋挽自几日前便用染指甲的红蓝花水浸泡这条帔帛,有无效用尚未可知,但……聊胜于无。
宋挽站起身让蘅芷为她穿戴好,随后莲步轻移走出澜庭院。
今日侯府万分热闹,正堂中大小主子都在,就连林葭玥同怀素也在丫鬟的陪同下,一同出席。
一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江行简在外院等着迎客,而江晏则坐在门边位置,同府中几个还在上族学的小辈交谈。
宋挽还未进门,就见他神色柔和听着几个小的叽叽喳喳炫耀功课。
稚嫩童语引人发笑,但江晏眼中满是认真同耐心,见此场景宋挽不由微微一笑。
“嫂嫂……”
几个小的见她进门,便一一拜见行礼,宋挽回礼过后,江晏道:“嫂嫂请慢。”
“前些日子柳管事自江南走货回来,带了好些尖俏物件,弟弟已给府中各房送去,这份是留给嫂嫂的。”
江晏从桌上捧起一叠书籍,垂着眸隐隐摩挲几下,方递给身后的青斋。
宋挽视线扫过屋中各丫鬟,见确有几人手中捧着笔墨之类,这才示意蘅芷接过,随后笑道:“劳二爷费心,替我谢谢柳管事。”
江晏紧抿着唇,压抑住想要勾起的唇角和躁动之意,温声点头:“弟弟知晓。”

第81章 基业
收了东西宋挽便同蘅芷走进正堂,江老夫人同江母不在,她便是这内宅里地位最高之人。
不时有晚辈上前同她行礼,她便一一回问几句。
最想见的人已经来了,江晏再无心思哄那些个小的,便退至檀木屏风后隐忍而爱怜的看着宋挽。
不多时,外院婆子来报说段宜亭的轿子已到了侯府门口,正堂众人瞬时安静起来由宋挽带头走至堂外迎接。
半盏茶时间,方见远处抬来一顶小轿,轿子停下后众人低头拜见。
宋挽只见一双黑色官靴自轿中探出,随后略带着尖细嘶哑的苍老男声响起:“起来吧,都杵在这儿做什么?”
这声音听着十分刺耳,却是无人敢表露出半分。
段宜亭站在轿前,身边小太监忙上前搀扶,江行简陪在一旁,面色亦带着几分恭敬。
实在此人太过无常,不得不小心招待。
宋挽勾起身上披帛走上前,站至江行简身边。
段宜亭抬眸打量她一眼,视线又不经意扫过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江晏,这才收回目光。众人不知他今日来意,一时也不敢轻易开口。唯有林葭玥站在队伍末端,睁着一双圆眼去看,却未想这老太监如此锐利,瞬间便朝她看了过来。
林葭玥呆愣愣眨着眼,随后才低下了头。
“祖母近日身子不适,是以未能拜见印公,还望印公恕罪。”
“无妨。”
话音刚落,段宜亭便转身坐回轿子中,高喊一声回府。
瞬间,城阳侯府上下老小俱都愣在当场。
江行简面色苍白,宋挽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按说段宜亭已过花甲之年,身子佝偻得厉害,但那双脚怎会大得出奇?只是她一生也未见过几个男子,除了父兄同江行简外,再无亲近之人,是以也无从对比。
将这奇怪心思抛开,宋挽低头捏了捏身上披帛,心头暗忖不知是不是它起到了作用。
江行简追上前去,似乎想解释一二,却是走到外院都未能将人拦下。
一时间侯府人人自危,宋挽垂首站在一旁,心中倒是快慰。
“印公向来如此随性,侯爷不必担心。”
青薇原为宫中典赞,负责朝见宴会之事,她曾同段宜亭打过交道,知道此人虽是喜怒无常,但这几年已很少再做杀戮之事,便劝江行简放心。
“谢姑姑提点。”
“侯爷客气。”
这几日帮侯府掌管家事,青薇对江行简颇有好感,如今自然愿意出言安慰提点。
“既印公先前要来拜见老夫人,想来是同老夫人有些交情,不若侯爷前去询问一番,或许能得到答案。”
江行简闻言觉得十分有理,便遣了众人自己去了福鹤堂。
福鹤堂前,江母正拦在门口不让他进。
这段时日一直是江母照顾江老夫人,府中其他人都未曾见过,今日江母再三阻拦,让江行简心中生疑。
“母亲可是有事在瞒着我?”
“哪里的话?”
江母眼神闪闪躲躲,不停避开江行简视线。
“今日印公突然前来,听闻不能见祖母便转身而去,孩儿想问问祖母同印公是否有交情,不然孩儿心中无底。”
江母叹息:“老太太同印公是否有交情我能不知?若是有,咱们府里这几年也不会险些被掏空。你是不知前几年庄子收成不好,咱们府是如何打点他的。”
提起段宜亭,江母满腹怨气。
这几年印公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如何,大肆敛财。她们侯府年年送去段府都有万两之数,却是连一次印公的面都没见过。每到年节府中管家都会到段府拜见,却是次次都让他放了东西便走。
前年她想着或许印公根本未将侯府看在眼里,便私下断了上供的银子,那知未出三日江曼就托人带了口信,说自己在宫中处处被太监为难,问她是否做了什么。
那无根的老东西连个后人都没有,也不知要这些银钱做什么。
江母气得牙根都咬得痛了,却又不敢将这些心思说出一句半句。
江行简却是不耐听母亲的弯绕,她是个什么性子,他这为人子的再清楚不过。
强行推开福鹤堂的门,江行简大步走了进去。只是刚见到江老夫人就整个人骇住,不敢置信。
“祖母,祖母。”
江老夫人眼窝深陷,眼珠浑浊不堪,听闻孙儿声音,那干枯的眼皮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怎么回事?为何不请御医?”
江行简掀开江老夫人被子,被褥下只剩干干一副骨头,往日略为丰腴的老夫人,如今竟瘦干了肉,堪堪只剩了骨与皮。
抬手抱起江老夫人,江行简正准备去喊府医,却听老太太喉咙中发出两声粗哑得如砂砾磨过般的嗬嗬声。
江母红着眼道:“你当是我的主意?是老太太吩咐我这般做的。”
一串清泪划过,江母拿了帕子按在眼角:“你如今刚去到神枢营,若老太太这时候故去你需得回家丁忧。这刚到手的实缺必然鸡飞蛋打,先前侯府闹得厉害,你姐姐在宫中与圣上求情许久,都未能让你从上林苑监出来。”
“如今去了能摸着兵权的实缺衙门,老太太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容许自己拖累你?”
“老太太的身子早就不行了,这段时日都是府医用兽药吊着,倒是能保有一口气在,可人早就不成了。”
“府医也说了,这药何时断,老太太便何时……”
“老太太一生待我如亲母,你当娘亲能忍得下心见她这般痛苦?”
江母坐在榻上哭得歇斯底里。
“可不这般又能怎么样?娶妻娶个万事不理的,纳妾纳个只会搅家的祸头子,府里要人无人,要银钱无银钱,冰铺同胭脂铺子赚的银子,还不够给段公公同娘娘打点一次的。”
“印公要打点,东厂亦要打点,若是这时候你再丢了神枢营的差事,日后我们侯府可怎么办呢?老太太说了,这百年基业是万万不能毁在她手中的。”
江行简脸色铁青,他死死捏着拳,嗓音嘶哑:“那祖母便一直这般拖着?又要拖到何时?”

第82章 变天
将老夫人重新放回软被上,江母道:“你不是从那小娼妇手中拿了劳什子火器方子?”
“老太太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拖到你在神枢营里站稳脚,待到你回府丁忧圣上必会夺情之时,她老人家便不撑了。”
这几日江母都不知流了多少泪,可泪流干了她也得强撑着。
小心翼翼为老夫人盖好被子,又选了几个鹅毛软枕放在她手肘关节下,江母这才问道:“对了,那火器制得如何了?可足够让圣上夺情起复,非你不可?”
江行简闻言垂眸不语。
林葭玥给出的那劳什子火器方子,方送到神枢营便被负责研制军器之人一眼看穿。方子虽写得万分繁杂,却分明就是个威力强些的大炮仗。
这种东西只刚送去便被人丢入一旁,再无人问津。只是好在她在当中加了桐油以及面粉之事尚算奇巧,那些匠人如今正研究着可否加入军器中。
若非看在五皇子同江妃娘娘的面子上,他怕是早被人参上一本,从神枢营踢出了。
如今他日日前去,也无非是上下打点,力求能在其中立得安稳些罢了。
但无论如何,他借此离开上林苑监亦是好事一桩。
江行简转头看向一手带大自己的老夫人,悲不自胜。只是再面对江母时,他却是淡笑道:“那火器十分了得,母亲放心府中万事有我,您不必过于担忧。”
江母闻言泪流满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老太太这边……”
江行简咬着牙,不忍去看江老夫人,沉默许久方缓缓道出一句:“还望娘亲同祖母帮孩儿再撑一段时日。”
说完,他无法面对二人,狼狈逃了出去。
江行简恍然走至外院,却只觉被烈阳炙烤都不能消除身上冷意。
侯府百年基业传世几代,绝对不能断送在他手中。
想到段宜亭的莫名来访,同祖母于病中形销骨立、苟延残喘的模样,江行简便觉胸中如压了巨石般沉重。
“兄长可是身有不适?”
江晏方从毓灵斋出来,便见江行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略略思索方开口询问。
江行简回神,发现自己竟是来到了毓灵斋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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