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周云衢小说(知安周云衢)全文免费阅读-知安周云衢最新章节完整版
时间:2023-06-12 18:56:29 热度:37.1℃ 作者:网络
“为什么一定要去奉京?”
“当然是去嫁人。”她苦笑道,“我爹爹想我嫁去奉京,好与奉京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攀点关系。”
婉初眸色一暗,心想,她嫁于周云衢定然也是因为如此。刚想到此,服务生又来给陈小姐添了酒。
她靠着椅背饮酒,姿态悠然慵懒,全然不似以往周太太的端庄得体,这好似另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人。
“金台可有好看好玩儿的?”她陡然回眸,婉初这才回过神来,可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她:“您想看什么?”
“当然是有趣的。”
“有趣的……我实在不知金台有何是算得您的有趣。”
陈小姐垂眸轻笑不已,委实是晃人心魂。
“金月门舞厅如何?”她向前倾来,目光轻抚着对坐的人,“听说近来有奉京的大歌星驻台。”
她眸光顿亮:“这个好。”
大抵是已近傍晚时分,枫山别墅里,王姨急得来回踱步,出去寻找周太太的家丁来了又走,没一个是有点风声的。
“这该如何是好?太太今日午时的药都没有喝,这天眼看就要暗了,怎地还不回来?”她深叹了口气,“这先生都要快回来了……”
见有人匆匆跑来,她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找到了吗?”
“今日午时,有人在港口见过太太。”
“港、港口?”王姨头嗡的一声响,想起早上她反常的举动,忽觉后背发凉,“那人呢?”
那家丁摇了摇头:“没打听到。”
“快去告知……”
“先生回来了。”
王姨穿过了所有人,快步往院里走去。
而这许是别墅里气氛最紧张的一个晚上。
当夜幕笼罩时,金月门已是拉开了夜晚的霓虹盛宴。
“听说奉京的长安夜也极为繁华。”陈小姐坐二楼玉栏旁的桌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一楼大厅,神情尤是生动,而站她身旁的婉初身着一袭藏青的立领对襟长袄,长辫也掩在敞开的衣襟里,头戴一顶纯黑礼帽,加之其凌锐的五官轮廓,如是江都哪个旧时书院的清俊书生。
陈小姐觉得尤是生趣,便抬手弹了弹她的帽檐:“你是还在念书吧?”
“念了快有两年了。”婉初也轻笑着拿下了唇边刚点上的烟。
她皱着眉拂去眼前的烟:“我是一点都不喜欢这烟味。”
“为何?”她熟练地向另一边弹了弹烟灰。
“我儿时和我娘一道去外公家时,外公总是躺椅子里抽大烟,,母亲便让我在院里站着,但我还是能从窗棂看到烟雾弥漫……尤是压抑。”
婉初神情一愣,似是底气不足地应道:“可这不是大烟。”
“我知道。”陈小姐敛笑颔首,轻抿了一口酒,便又向一楼的舞男舞女望去。
她心底陡然空落,垂眸望着她的侧颜,忽而心神作祟,抬手置于其耳后,欺身靠近,陈小姐随之回头,对上那宁静的长眸,只觉心脏猛然收紧了一下。
“可若是灵魂和意识都已糜烂,尽管人是干净的,也算不得完整,不是吗?”她温暖的指腹轻扫着她的耳廓,长眸里似有紧张的期待,“我自以为我还是完整的,只是这烟能……能缓解某个时刻的躁郁不安,让人可以平静下来。”
陈小姐还没应声先笑了出来:“婉初……我又没有让你不要抽烟。”
“但那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她又弹了弹她的帽檐,调侃道,“你多少岁了,这么敏感?”
婉初收回了手,掩在帽檐下的耳朵迅速染红,站直了身体才道:“……十九。”
“十九啊……那确是敏感的年纪。”她眸底拢着笑意,拿着酒杯的手伸来,“喝吗?”
她回眸与那金辉难掩的明眸而视,心底忽生梦境的惶恐,随之接过酒杯,想都不想便往嘴里灌了一口。
“咳咳咳……”
陈小姐再次忍俊不禁,拿回了她手里的酒:“烟倒抽得利索,竟然不会喝酒。”
她又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刚直起腰,倏然瞧见远处楼梯口某张眼熟的脸。眼见得他也望来,婉初压低了帽子,旋即倾身,双手碰着陈小姐的脸,严肃叮嘱道:“我一直都陪着您,山下的金沙桥那儿,我日日都会去。”
毫不知情的陈小姐满眼疑惑,还未来得及问一句,人就已转身匆匆走向了另一边的楼梯口。而已然走来的周云衢示意胡七向那人追去,陈小姐见如此便也连忙起身而去,可还未走到楼梯口,就被生拽了回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周云衢紧攥着她的手腕,眉边的青筋时隐时现,“那男的是谁?”
陈小姐满心疑惑不能解,这会儿又怒火中烧:“你有病吧?关你什么事?松手。”
“陈知安,是我太惯着你了,才让你有胆子背着我偷人?”一向温和的脾性已然崩裂。
“你怎么知道我的?”
她意是想问他为何知道自己名字,可显然他已将其归于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仅知道,我还会将那人抓回来……你们谁也别想好过。”周云衢已然是气昏了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异常。
陈小姐看着眼前的人,突如其来的一切早已叫她晕头转向:“你放开我,再不放手,我就报警了。”
“报警?你倒是可以试试,看看警厅里的人管不管得了我的事?”
“你要敢动我一下,我爹爹是不会放过你的。”她使劲挣脱着他的手,心底早已生出害怕,可她仍是强装着镇定,“你是要钱对吧?说吧,要多少你才肯松手?”
周云衢猛然一愣:“你在说些什么?”
“你这人是有病吧?莫名其妙拽着我不放,还问我说些什么,你自己听着像人话吗?”她又试着挣脱,可他却仍是紧抓着不放,只拢紧眸光看着她,“你给我松……”
话还未落下,人就被揽腰提起,掩进了二楼的包间。
而于此时,已经在楼梯上下走了两遍的胡七要怀疑那人是会遁地了,明明没有看到他人走下来,可却不见了踪影。
彼时,在离他不远处的桌旁,手臂上挂着长袄,手拿帽子,穿着一件淡绿色夹衫的婉初悠然地抽完最后一点烟,又向二楼望了一眼,才掩进来往人群,走出了金月门。
“你、你要做什么?”包间里,陈小姐一步步往后退着,“我真的可以给你钱,若是不够,我爹爹会派人送来的,你要多少都行。”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周云衢看着神态有些不太对劲的人,所有怒火早已被恐慌掩盖,“我为何要你的钱?”
“那你不要钱,逮着我做什么?”她旋即抬手护在领口,“我警告你,你别乱来。”
他已将人逼到了墙边,心底涌上来的预感比怒火更让人心慌:“你看清楚,我是周云衢……我们是夫妻,你不记得了?”
“夫妻?”她看着眼前的人,随之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忍俊不禁,但也终于放下心来,“咳……先生,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金台人,是……”
“是江都陈氏之女,名叫知安,知遇而安之意,父亲陈修远是陈家三老爷,读书人,是江都大学堂的创办人,还有问题?”
陈小姐猛然抬眼,他是以为她记起来了。
“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查这么清楚?”
周云衢神色一暗,随之又抓住了她的手:“我们回去,让曹大夫来给你看看。”
“寻个大夫给你自己看看吧,莫名其妙。”她抽回了手,抓起掉在地上的衣服,就绕开他便要向门边走,“你放开我!”
他不顾她的挣扎,将人拉着刚走出包间,就迎面遇上了站门外的高小姐和周砚成。
“堂兄……”
陈小姐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随即抬头瞥向身旁的人:“赶紧松手,听见没?”
其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眉头紧皱的人,高晚月最先注意到那被抓着的手上那枚红艳的戒指,才知眼前的人便是周太太,目光随之移到了她脸上。
周云衢冷眼略过了两人,只将身旁的人揽腰提起便向楼梯口走去。
“王八蛋,你放我下来……”
她的骂声逐渐远去,周砚成回身从玉栏往下望,见得他已抱着人走向了门口。
“周太太都一向如此……豪迈?”高小姐讪笑道,“江都名门也不过如此。”
“是啊,确实不过如此……堂兄为何要娶她呢?”
她脸色一冷,刚朝他望去,他人就背对她离开了。
而于金月门外,漆黑的夜幕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周云衢将人塞进车里,绝尘而去。
第九章金沙桥
“你放开我!” 王姨见得终于回来的周太太,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总觉她行为举止有些奇怪。 “重新煎药来。”周先生扔下话,便将人提去了二楼。 进了卧室,陈小姐才挣脱开他,目光阴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说的最好是事实,否则我饶不了你。” 周云衢神色一紧,只觉头发昏。 她揉着被攥红的手腕,四处环视了一遍,看见了书柜上装裱的照片,身着婚纱的女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似乎很幸福,笑容里不见一点阴翳,而与她相依而立的人笑得亦是温和明朗。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确实是照片里的男人,随即恍然点头。 “你是小知的先生吧?”陈小姐神色缓和了些,捏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起他来,“……我是她阿姊。” “陈家三老爷只有一个女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似要从中寻得他熟悉的一切。 “谁跟你说的?我这不活着的嘛?”她说着,便转身走到琳琅满目的梳妆台,叹道,“我说妹夫,你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 周云衢眼皮不由地抽动:“别胡说八道。” “你这人好没趣啊。”陈小姐拿起一对翡翠耳坠仔细瞧着,“这水头还真是难见,肯定不便宜……看来这怂包过得还不错嘛。” 他已经对她任何莫名其妙的话无感了,只暗自深呼了一口气,于沙发上坐了下来。 “对了,你们成婚多久了?” 话刚出口,两双眼睛纷纷朝她看来,端药进来的王姨愣在门口,碗里升起的白雾帮她拉回了思绪。 “太太,喝药吧。” 她眉头一皱,将耳坠放回镜前,倒是没有任何拒绝之意,直接从她手中接过,可端到嘴边又忍不住嫌弃:“这药怎么比上次的还难闻?每次我一来就是喝药,也不知是欠了谁了?” 话是如此说,可她也只是敛着眉一口气将药喝了个干净,而且事后没有任何以往的不适,似乎很是熟练。 王姨神情惊愣地接过空碗,询问道:“您要再喝点甜的吗?” “这不用。”她回过身,继续观察起这偌大的卧室,可走到窗帘旁便被外面纷纷扬扬的雪引去了目光,“金台还会下雪呢?” “这下雪确实难见得,离上次下雪都有好几年了吧。”王姨亦是惊喜难掩。 陈小姐放下窗帘,走回来坐到了周云衢对面:“我说妹……”见他眉头拧起,她轻咳了一声,“咳,周先生,天色也不早了,您要不让人给我收拾间客房,好歹我也难得来一次嘛?” “出去吧。”他冷声说退了一旁怔愣的王姨,才道,“你是一点儿都记不得了,还是在与我开玩笑?” “我又不是你的太太,当然记不得你们之间的事,不过……她会回来的,只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次大抵是有一年之久。”她的语气亦是认真。 “上次?” 她轻点头应道:“我娘离世不久她就病了,之后的一年,她都没有醒来,我知道你会觉得这很荒唐,可我没有半句虚假……如果你要找大夫来看,大夫只是会告诉你,是因为受了刺激,暂且忘记了以前的事,然后你就会问,如何才能记起或还会不会记起来,他便会说,这种情况是因人而异的。这我听太多遍了,之前大夫每来一次府上,爹爹都会问一遍,我都倒背如流了。” 周云衢半信半疑地将人看着,这惹得陈小姐无奈深叹了口气。 “你看着我也没用,我又不是她,你还能指望我记起你们之间的事?” “你觉得这像话吗?你就是知安,不是吗?” “我是陈知安没错,但我不是你的太太,我们虽然是一样的名字,但我是她阿姊,如果你分不清的话,你可以叫她小知或小知了,那是娘给她取的乳名……而知安就是我。” 他是要被她绕进去了,但这荒唐之言,他是如何都没办法信的。 “行了,怎么说我也算长你一辈了,但你也不用觉得拘谨,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重礼数的人,你要如何给她治病,或让我替她演好周太太,我都可以配合,不过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不能干涉我的事。”说罢,陈小姐便起了身。 “你要做什么?” 她拢着眉心应道:“我虽然不重礼数,但也不能同你住这儿吧?” 周云衢压下了心里的数多情绪,拿起沙发上的大衣站起了身:“就住这儿,我去书房。” 陈小姐旋即面露惊喜,见他已经走出了门,小声嘀咕道:“还挺好说话的嘛……不错。” 此后不久,楼上楼下的灯都熄了大半,沉寂的书房里却仍点着一盏昏黄的书灯。 半身掩在阴影里的人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融入了周围死物的宁静,沦为了这矜贵书房的装饰。 他似是斟酌一首述尽四季轮换的诗一样将与她从江都到金台的记忆附在他此生或乱或平的每一页。若是在某一页断了章,那会令人何等地恐慌,只能一遍遍地往回翻,沿着那一字一句去寻些存在过的痕迹,可字是他写的,诗是她织的,他们只有彼此来传诵它的波澜壮阔、细水长流。 但若她不再记得,那他写得再多,又何以成诗?他只能一人守着它,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可没有人再能为他证明它时时存在过,渐渐地,它许是会成为如同梦境一样的妄想,终而,他将其守成了虚无。 “也许,明月映辉有灵,深夜见你入梦,堆落我无边念想,颠覆我的虚实之界,将我真实可触的心神困于那虚无幻境中,反复地得到、失去,它终于将你从那虚幻的边界放出,而我……也终于从虚无归于现实。” 明亮的卧室里,空落的床榻旁,婉初盘膝坐在地毯上,从床头柜上洒落的灯光映着她笔下一个个愈加潦草的字迹。 她恍然意识到,她已经在自己心底生根发芽,根茎脉络已然紧裹住她整颗心脏,却还在沿着血管蔓延,很快将会占据她整个身体,侵入她的意识和灵魂……可她这样深爱着她,便是心甘情愿地让她撕裂自己的身体长成凌云之顶的松柏乔木。 这既是知道她会变成飘渺无形的风,也甘愿从山顶纵身跃下,只为在疾速下坠之时能拥抱她片刻。 “等等等,这个就不用戴了。”陈小姐连忙拿过王姨手中珍珠环镶钻石的耳饰,随之在一堆金银玉石中选了银制的流苏灯笼,“就戴这个。” “太太,这会不会……太素了?” 她抬手撩动那灯笼下长短不一的流苏,煞有其事地说:“这多好看啊,与我这身胭脂红的衣裳多搭呀。” “可是今日您不是要去看话剧吗?会有各家的太太小姐,您会不会……”王姨话尽意未绝,犹豫不定地看着她手中的耳环。 “看个话剧而已,不至于。”她将耳环塞到了其手中,随即又小声嘀咕,“这又不是我的东西……若戴着,我虚得慌 。” “您说什么?” “没什么,就戴这个。” 待梳妆完,陈小姐还不忘自言自语一番:“得亏我天生丽质,不戴这些东西,也照样美丽动人。” 王姨掩笑点头应和,总觉今日太太轻快活泼得不像往常,甚至神态都像是换了个人。 她出了卧室,便边走边打量起整个内室,她是真的好奇这周云衢到底是做什么的,而爹爹又怎会认识一个这么有钱的金台人,还让那怂包嫁给了他。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到底是几时结的婚?陈小姐思绪跳跃得漫无边际,想着想着就已走出了内室,沿着檐廊走进了霜露未却的花园,耳边听得潺潺流水声,传响山林的悠远鸟鸣,而站在汉白玉凉亭下,便可眺望蓝雾接壤天际的浩海——这当真是得天独厚的位置。 “那人明明是已从楼梯走下来,可就是没有找到。” 外厅里,胡七垂首立在沙发前。 “那昨日送花来的人呢?”周云衢神色收紧,看着桌上的白玫瑰,眼底思虑缠绕。 “我们已经问遍了城中所有花铺,昨日都没有让人送花到周家的记录。” 他拿起那张潮湿的纸条,上面写着的“致陈小姐”四字已然晕开了墨迹——在金台,谁会以“陈小姐”之称,于她送花? 刚走进来的王姨方要开口,瞧见桌上的白玫瑰,便想起了另一件事。 “先生,您上次去北都回来的前几日,也有人一大清早送花来,也是白玫瑰,而且也是同样的纸条留言。那次太太看到那束花后,行为也反常了好几日,时而站院里站一下午,时而又半夜起身就坐在客厅里坐一整宿,直到您回来的那个晚上。” 周云衢眸光一滞,想起了那晚上她的反常,还有此后的种种异常行径和喜怒无常,后来他以为是因为怀孕了才会这样,可直到现在仍是没有好转,身体还每况愈下,而她的所有异常似乎都从那束白玫瑰开始的。 “这个季节,这花也只能从花铺买到,去查近来从花铺买白玫瑰的人,尤其留意与她接触过的人,还有昨日那人……翻了金台也得给我找出来。” “是。” 他吩咐罢,便起身朝内室走去。 “早啊,妹……周先生。”刚走回长廊的陈小姐反应极快地向其打声招呼。 周云衢拢着眉直走到她跟前:“昨晚与你一起的到底是何人?” “昨晚?”她自是想到了婉初,可昨晚他显然与婉初是有仇怨的,“什、什么人啊?” “别给我装傻,那男的到底是谁?” “男的?”陈小姐恍然点着头,忽而心生一计,“哎呀,人家只是个还在念书的学生,你又何必揪其不放呢?” 他脸色愈冷:“学生?那又如何?” “是我昨日在港口遇到的,若不是他,我都要准备回江都了,到时你还得来回折腾一番,所以,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会有好报的。”她说着,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劝告,“听姐的,就放过那男学生吧。” 不放过又怎样?我就不信你能找到。 周云衢抬手握住了肩上的手,她却迅速收回了手,眼底满是警惕:“我是跟你说,我不重礼数,昨日的事我念在你不知道情况,就原谅你了,但现在知道了,就不能动手动脚。” “大夫马上就到,是该给你看看脑子了。”新火旧火堆积在一处,恼得人头疼。 “留给你自己看吧。”她也气得脸色铁青,“什么脑子,说了多少遍还不信?” 他深呼了一口气,没有再压她的话。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刚在餐桌前坐下,兰湘如常地给她端来了咖啡。 “我不喝咖啡的。”她移开了面前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兰湘眉心微拧,好生道:“那太太是想喝点什么吗?” “有没有蜂蜜茶?” 王姨先反应过来:“先生从江都带回来的桂花蜜还没动过,我给您泡茶喝吧?” “好。” 陈小姐说完,便旁若无人地开始用早膳,胃口可以说是相当不错,平日都不动的小包子,她都连续夹了几次。王姨将茶连同药一块端来,她喝了一口她的蜂蜜茶,神色都不带一丝犹豫,端起碗就将药一饮而尽。 “这山下是有座金沙桥吗?”她还没放下碗先开口询问起,王姨回眸看了周先生一眼才点点头:“那是枫山新区与其他区的必经之路。” 她若有所思地颔首回应。 “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要认路的嘛。”她抿紧嘴轻咳了一声,垂眸看着眼前的茶,像是在思虑些什么。 半个小时过后,曹大夫赶到了周家。陈小姐仔细瞧着这个着西装给自己把脉的男人,忍不住询问:“您到底是西医还是中医?” 曹大夫应声一愣:“呃……我家里世代为医,后来我去留洋学了西医,两方面都有些学习。” “那它们是有相通之处吗?”她追问。 周云衢抬眼警示她闭上嘴,曹大夫也没有回答,只收紧心思继续给她把脉。 “倒是有过这样的病例,大多是因为受刺激,便会暂时遗忘一些事。” 他随声欲要追问,可突然想起她昨晚的话,望去时她似是讪笑地抬了抬眉,但他还是问道:“所以是可以记起来的?” “这个……”大夫面露难色,回头看了一眼陈小姐,斟酌了小会儿才应话,“是可以记起来,但也是因人而异。” 这话一出,陈小姐眉间笑意难却:“咳……我说曹大夫,那要是性情都大变了是怎么回事?” 曹大夫是第一次听病人说自己性情大变的,委实有点反应不过来。周云衢又抬眸警示:“别乱搭腔。” 说罢,他想再追问时,才反应过来抬到嘴边的问题她已经说出了口,随之也望向曹大夫等他回答。 曹大夫目光在望着自己的夫妻二人来回了一遭,有些恍惚到底谁才是病人。 “这个……人都是有多面的,忘记了一些事,心态自然也有可能向不同的方向发展。” “这个解释可比以前的大夫合理太多了,要不说您中西医都精通呢?还真是有深度。”陈小姐中肯地赞叹道。 曹大夫切身体会到了周太太的性情大变,不过他倒觉得,如此也没什么不好,人都比以前开朗活泼了,这自然也是有利于她身体的恢复。 可周先生却是眉头紧锁。 而后不久,他随曹大夫一道离开了内室。 “精神受到刺激而忘记事情是有的,可您若要问我再记起的周期,我也没办法给一个确定的时间,至于性情大变,其实也算不得是件坏事,以周太太如今的精神状态,对她身体的恢复是极有益。” 他没有任何轻松的迹象,只点点头道:“有劳了。” 曹大夫微微躬身而辞别离去,他却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 “哎……我就这么不受待见?”刚走到内室门外石阶的陈小姐深叹了口气,“我都帮她熬过那么多回最难熬的时期了,你们好歹也该对我客气一点儿吧?” 周云衢止步石阶下,只抬眼将人看着:“没有不待见,只是想让你早些记起来。” “这有什么区别?与你说话真费劲。”她拢紧身上的大衣便走下台阶,绕开他走出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她们说有个话剧,要怎么去?” “不用去了,就在家里休息。” 她又叹了口气:“你看我像病入膏肓的样子吗?我好得很……算了,跟你说不通,我自己去。” “知安。”他如往常一样出言制止,但她不会再回头:“不要干涉我的事,这我说过了。” 见她越走越远,周云衢随即转身跟去。 山间的迷雾飘到了路边,又被穿过其间的汽车冲散,陈小姐靠在窗边认路,没过多久,视野瞬时开阔,一座新桥横架于海峡之上,连通了对岸的喧嚣热闹。 “这是金沙桥吗?” “嗯。”他应道。 她往桥两侧走过的人仔细看着,可直至过完了桥也没有寻到人。 也许,是来早了。她想。
第十章歌剧盛宴(上)
距离宴会还有段时间,车便先开去了周家的商楼。 原来是做珠宝生意的,难怪有那么多珠宝首饰? 跟在旁边的陈小姐扫过专柜里陈列的金银玉石,想着这么高的大楼会不会都放有珠宝。 “这东西也算不得是日常必需,怎么大清早就有人来?”她看到二楼或站或坐着的客人,不禁心生疑惑。 “这些客人大多不是金台人,他们是从各地专程来金台买珠宝,是为送人或再提价出售。”胡七向其恭敬地解释道。 她从周云衢身旁探出头来,朝他望去:“那为何不直接与其他地方的珠宝商合作?” “之前有过一次合作,但那人挂着先生的名提高自己的珠宝价出售,后来便没有这些合作了,我们的珠宝也只在金台出售了,不过,珠宝之所以珍贵,也是因为其宁缺毋滥嘛。” “嗯……”陈小姐肯定地点点头,“说得真好,很有远见。” 胡七忽而神色局促,敛着笑颔首应道:“太太过奖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周先生,电梯一停,就先迈步走出,她还想再聊几句时便也被一并带出了电梯。 “你松、松手,我可以自己走。” 彼时宽敞的会厅只余下二人,胡七也拿了些文件下楼忙去了。 周云衢松开了她,示意她在会厅坐会儿,便也进了办公室。 起初,她还能坐着,可还没过一柱香的时间就起身开始转悠。走到窗边,俯视着窗下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海,好像梦中出现过的场景,每每她一凑近瞧,它便愈加泛黄模糊,而今她终于将其看清,若现在是明晃晃的夏日该多好,她还不曾见过盛阳下喧嚣的闹市是何模样。 她只见过一次四季更迭,在那狭小的四方院落里。 陈小姐靠近了那冰冷的玻璃,将耳朵紧贴其上,刺骨的冷没有带来一丝不适,反倒让她心生喜悦,她终于隔着这层玻璃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像是朝自己奔涌而来的海啸终于有了震天撼地的咆哮,而不再只是死寂的压抑,无声无息地将她湮没,让人连挣扎都无从可依、无理而行,只能看着五脏六腑在这水中浮肿泡烂,至终犹如万生信奉的常理、日出日落的规则,湮灭得合情合理。 可要从这样腐烂的沉默里熬到死,是何等悲哀痛苦,但它若像海啸、火山,连摧毁都这般热烈、蓬勃,那她将甘愿融缩此生之长为一刻去拥抱它致死的热情,安死在它洪流的冲击撕裂、岩浆的熔炼吞噬。 这莫大的愉悦将她的意识拥紧,让她有些头晕,她头靠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等玻璃都被她捂热了,仍觉头晕目眩,她只觉心脏跳得越来越慢,她原是明明白白的意识似如纸上被晕开的字迹,融入水中,再无一点痕迹。 许是过了二十多分钟,倚靠窗而立的人回头看向了敞开的办公室,明眸里陡然落了数多忧虑和繁重,好似晒干后轻盈的海绵又吸进了水。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直走向了办公室。 “周云衢……” 正垂眸看着文件的人应声一顿,随即抬眼朝门边寻找,而正站门口的人见其神色怔愣,便是莞尔而笑:“你怎么了?” “我……”他搁下笔,起身而去,直望着的目光如是锁链将那清眸中熟悉的一切紧紧捆索,再紧攥于怀里。 “你怎么了?”周太太只觉要被揽断气,“周云衢,我要喘不过来了。” 他这才回过神,将人松开了些,紧拢在一处的目光还在反复确定着她眼中的熟悉。 她眉眼敛着以往的温和笑意:“你怎么了?怎么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知安……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周太太对他的言行举止一头雾水。而后,周云衢略过了许多,与她讲了昨天和今天。 “我真的忘记了吗?”她看着眼前眼底乌青的人,便是蹙眉而拥,轻声道,“抱歉……我想,许是近来精神都不大好,一时糊涂了。” 周云衢垂眸注视着怀中之人,是有失而复得的万般珍重,俯首轻吻她的面颊:“我许是想听你那些色彩明艳的话。” 那望着他的人笑声不断,如是往常一样抬手轻抚他的眉眼,他是能看到她满心满眼都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我爱你……我不喜欢江都的银杏,可它们都映着你的模样,我便日日念着,还有金台的枫叶……我触目可及之处只有你。” 他拢聚了所有思虑去听她的爱意,让它拂去心神的恐慌、不安和即将趁势而入的孤寂。 见他仍是恍惚的神情,周太太侧身靠近,轻吻于其唇边,可这如点开了笼罩已久的阴影,重见天日时便使劲攥紧这温暖的阳光,恨不得将身躯、灵魂和意识都摊开来,以便将其彻底包裹,而再无落日的昏黄。 这次她只觉真的要喘不过来了,伸手去扯压在她耳朵上的手,却仍无作用。 “嗯……”周云衢闷哼了一声,在唇齿间漫开的腥味终于将心神压回原位。 周太太瞧他皱着眉抬手擦唇角上的伤口,是又气又想笑:“你是吃错药了吗?我都要断气了。” 他因疼痛而拧紧的深眸倏然覆上了笑,随即伸手擦去染在她唇上的鲜血。 她随之看了看他手腕上的表,已经是午时十二点多了,离话剧开始只剩一个小时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云衢将欲要起身离开的人又拉回来坐下。 “那话剧要开始了,再不去就要迟了。” “还是要去?”他随其拢眉。 “当然要去,我都应了人家的话,还跑去跟谢夫人要帖子,谁知你此前都拒了,根本没有送到周家的邀请帖,人家还忙前忙后地重新给我印了一张,如今又不去,那你要我以后还怎么见她?”见他仍是无所动,她也皱起了眉,“周云衢……” 他无奈点点头,反手捞起身后的外套,与她一道起了身。 胡七刚走出电梯,便定身一愣,适才恨不得离先生八丈远的太太彼时竟主动挽着先生,而且那股子伶俐的活泼劲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熟悉的柔婉、温雅。 见人已上车,才回神匆匆跑去。 彼时,于金台大学的歌剧大厅外已是停了不少轿车,二楼的大钟旁,直直立着一个身影。 “婉初,要换戏服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爬楼上来的知秋大口喘着气。 婉初轻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似是在思虑什么,随即回头道:“你说周太太还会来吗?” “周先生是拒了邀请的,但后来周太太又找我妈要了邀请帖,许是会来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只见零零散散几人的楼下,便与知秋下楼了。 其实她知道,以她的情况,周先生是不会让她来的,可这似是一封以泛泛之言掩饰不堪劳苦的心思的信,将其交付出去,也许回到手中的同是只言片语的表面问候,若是万幸,便是可了却痛苦的情真意切,但无论是哪种设想,总该都叫人心生期待,哪怕是浮在表面的客套,也只是暂时的失落,因为她将其视作回应,而明日她仍会满怀热情地重写一封信送去。 落座大厅最前面的人是各路高官富人,他们衣袖一挥促就了这座最高规格的学府。 “周太太?”谢夫人神色一惊,随即注意到了她身后的人,起身道,“周先生也来了?” 周云衢颔首回礼,这谢夫人一时乱了套,她给周太太留的是唐家大太太身边的位置,完全没有预想过周先生会来,这便有些棘手了。 “这前面有的是位置,来前面坐吧。”坐于最前排的宋之珩悠然开了口。 谢夫人立马应道:“前面还有好些位置,我领你们过去。” “麻烦您了。”周太太轻笑道。 只是,等落了座,她才发觉不对劲——这最前排,只有她一个女的,连唐大太太、林家二夫人和徐夫人都只是坐在她后面的一排。 她忽觉如坐针毡。 “还以为周先生不会来了?”宋之珩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上陆续上场的人,语气含有温善之意。 “这不是男女同校了?这样有见证性的时刻还是该目睹一番。” 他似是赞同地点点头,转而又探头看向周云衢身旁的周太太:“听闻周太太近来身体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不过是冷天染寒气,早就好了。”她客气应道,“有劳宋军长挂心了。” 宋之珩自懂得点到为止,随后坐正了身子,与身侧的唐觉又聊了几句。 “嫂嫂,您真的没事了?”周太太另一侧的周砚成低声询问她。 周太太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 想起昨晚好像做梦似的一幕,他还是觉得有些蹊跷:“真的没事?没和堂兄吵架?” 话刚出口,一记冷眼倏然飞来,周砚成轻咳了一声,也坐端正不再多嘴。 末了,台上的声音抚平了大厅里此起彼伏的私语。 “还是属周太太省劲儿。”方家三姨太轻叹了口气,“哪像我们还要直个腰才能看到?” 与她相隔两人的唐大太太幽深的眼眸轻瞥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抬首看向了台上。 “若不说年轻人不懂事呢?大太太都坐这儿了,怎地还能叫人坐前面去?”徐夫人冷然朝侧前方的身影划了一眼。 大太太拢了拢身上的黑色貂皮氅,温和笑道:“不就是个位置吗?哪儿这么些讲究?再说了,知安又能有多少心思,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您就是总把人往好处想,这人心隔肚皮,您哪儿知道人家心底怎么想的?” 三姨太随之应了一句:“话是这么说没错……” 夹在徐夫人与三姨太之间的林二夫人神情似有些不耐烦,只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而始终绕在她们话题间的周太太,心里的不安久久不能散去,直至瞧见台上反串士兵的两个女孩,陡然见了笑。 当听见知秋一本正经地念着仅有的几句台词时,她险些笑出声,随即抬手掩嘴控住了自己。 “有这么好笑?”周云衢回头看来,自是不解她的笑点。 她侧身靠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那上面左边的两个小士兵,一个是谢夫人的女儿,叫知秋,另一个是她的同学婉初,我与她们见过好几次,是两个可爱的姑娘,见她们反串演这小士兵便觉生趣得很。” 周云衢眸底也随其浮笑,而后也看向了那本是毫无存在感的两个小士兵。 台上的知秋猛然捏住了旁边人的衣袖,原是有些红晕的双颊顿时红得更彻底,可身旁的人却一动没动。 难道真的只是梦吗? 她站在高台上,亲眼目睹了她的破灭,漫漫无际的浓雾拢来,她孑然独立,再无生息。 掩在帽檐下的长眸淹没在了浓雾里,将台下各色各样的人模糊成了虚烟,至终被冲淡,只余望不到头的苍茫。 音乐声倏然轻缓,她机械地转回身,抖落了眼眶里摇摇欲坠的孤寒,麻木地掩进了那压抑的绛红帷幕。 “砰!” “婉初!”知秋抛开手里的道具疾步跑下木梯,将摔下来的人扶起,“你怎么样了?” 周围的人都纷纷围了上来,知秋着急忙慌地查看她有没有伤到,才见她的脚脖子已经染红了一片。 “快送去校医院!”有人喊道。 正有人要上前来,扰乱的人群中冲出了一身影,他二话不说就将人撂上了背,随即匆匆离去。 “方、方少爷……”知秋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似是突然被松开了攥紧的发条,手忙脚乱地扯下身上的道具,朝那远去的身影追赶。 还穿着戏服长衫的方序,一路都不曾停歇一刻,看着清瘦的身体,却没有任何摇晃,而他背上的人似是已无感小腿上被划开的伤口,只双目空洞地看着从眼前交叠飘过的红柱子。 “周太太,怎么近来都不见你出来了?可是身体又出了问题?”人群移步到宴厅后,三姨太最先拉着周太太叙旧,“您最近怎么喜欢这老式的耳坠了?” 周太太下意识地摸向扫肩的流苏灯笼,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后知后觉今日耳朵是过于轻盈,轻得似有些压不住浮乱的心绪。 “……近来头疼得紧,戴不了那些繁重的耳饰。”她淡然道。 “原是这样啊。”三姨太挽过她的手臂,向她示意侧后方一个明艳女子,“您瞧,那就是奉京最红的歌星——高小姐,她今日戴的那对粉钻耳饰,我此前只见杂志的封面女郎戴过,听说可没有一样的了,连相似的钻石都极少。” 她似是若无其事地看着那谈笑风生的女人,心里却已将其剖解得体无完肤——那确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美目流转间尤是熟练,但不免刻意又喧宾夺主,她似乎极迫切地想要展现自己所有的一切优势,极力地想拢聚所有人的目光,许是男人欲望的目光、女人嫉妒的目光,而往往这些太太小姐们的嫉妒才是让她最心满意足的。 所以,她不会让她如愿以偿,也不能将自己置于这阴暗的圈套中,如此便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客观的角度重新去看她——大开大合的动作,是比那些总端着身份的太太小姐更令人舒心,纯黑的天鹅绒西式礼裙裹着曼妙的身躯,纤细的腰肢饰以一条带钻的长链,细白的玉颈间亦是戴着足够惹眼的蓝钻项坠,浓艳的妆容也不见落俗,反之将其衬得不可方物。 但那满身的钻石,还是让她觉得灼目,如此也更觉耳朵轻盈得虚幻。 而其身后的高晚月何尝不是将她翻个彻底?她心觉这所谓的周太太,是个彻底的虚伪之人,她知道她已经对自己心生嫉妒,却碍于所谓得体和身份,不得不强装着和善、平静地来看自己,这不免让人觉得可怜,可又想到周先生竟对这样的女人爱护有加,便不甚厌恶。 可是让她如此爱慕的男人,为何要娶这样虚伪的女人?这叫她横生痛苦,却又不得不用数多的怀疑来解脱——也许,他并不爱她。是的,他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女人,他娶她,不过是因为她的出身足够让她成为周太太。 仅此而已,是的,仅此而已……她便这样反复地提醒着自己。 周太太收回了目光,轻笑着点点头:“确实好看。” 三姨太刚应完话,便朝身侧招手道:“呦,是好久不见了吧,大画家?” “三姨太这话,倒是才叫人受宠若惊。”一道散漫的声音先入耳,才见一个衣着利落、模样干净的年轻男人。 周太太见其模样,先想起一块平整光滑的鹅卵石,那并不算很出众的五官组在这鹅卵石上,便格外舒心,似是潮湿的雨天里,进到了一处干净、没有泥渍脚印的房间。 “这是林大夫人家的少爷,书缘。”三姨太又向林书缘介绍道,“这位便是周太太了。” 林书缘掩在笑里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久仰了,周太太。” “可是那位画油画的林家少爷?”周太太含笑询问道。 其眸光倏尔明亮,眉宇间晕开了惊喜和舒朗,似是洋人的绅士一般弯腰行礼:“能让周太太留有这样的印象,委实是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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