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孙家宅院。
喻唯一在玄关换了拖鞋,脱了大衣。没有厚重棉服包裹的她,更显得单薄孱弱,仿佛门外的风轻轻一吹,就能把她吹倒。
她往前走。
离得远就听见客厅方向传来的嬉笑声。
喻唯一走到客厅入口,厅内的两人瞥见她的身影,笑容即刻消失了。迎上妇人鄙夷的目光,喻唯一习以为常,她礼貌轻声问候了一句:“舅妈。”
李芳莲没理她。
旁侧的孙夜雪敷着面膜,一面享受美甲师的服务,一面打量门口的喻唯一:“在心理医师会所实习有这么忙嘛?九点多才到家。”
“某些人不会是打着实习工作的幌子,跟工作单位上的同事暗通曲款吧?”她转过身拉了拉李芳莲的衣服,“妈,她以前抢我男朋友,就说明她生性放荡。您要好好管教她,不然以后肯定丢我们孙家的脸!”
李芳莲扫了眼门口身影单薄的喻唯一。
一个病秧子。
要死不死的东西,也配跟她金枝玉叶的女儿争?
李芳莲摸了摸孙夜雪的脸,心疼地安慰着:“还有几个月她就大学毕业了,我和你爸爸商量好了把她嫁出去。到时候就不会有人惹你心烦。”
孙夜雪气顺了。
她听孙平堂说过,定亲的男人是个残疾人,据说有暴力倾向。喻唯一这病秧子,嫁过去不出半月肯定死了。
再次看向喻唯一,孙夜雪挑眉叫嚣:“滚你自己房间去,看见你就恶心!”
喻唯一沉默离开。
女人气若游丝,步伐沉重缓慢,看背影都很虚弱。
这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就是逆来顺受、毫无反手余地的草包。
-
与奢华的主楼相比,喻唯一的住所格外老旧。
是一间阁楼。
以前用来养殖花草的,后来收拾出来扔给她来住。
管家孙嫂开了门,扶着她在床边坐下,随后从抽屉里拿了药过来给她服下。女孩仰着头吞药喝水,侧脸没入光影中,看起来病态孱弱,令人心疼得很。
明明这是她外公留给她母亲的房产。
她却只能住破旧的阁楼。
喻唯一将水杯放在床头,她朝妇人温柔扬唇,“时间不早了,您早些休息。”
“小姐您也是。”
孙嫂离开阁楼。
带上房门。
屋内很快安静下来。
喻唯一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屏幕亮了。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跟她预想的一样,盛世助理发来的:“喻小姐,明天上午十点半,请您拿好户口本前来办理结婚证。”
屏幕白色的灯光映照在女人的巴掌脸上,喻唯一盯着这行字看了又看。
女人眸子清澈,眸底的冷意逐层蔓延。
十岁那年,矗立在伦敦市中心的喻氏集团破产,紧接着她的父母遭遇车祸死亡。当时在伦敦创业的孙平堂,火速跟榕城唐,韩,顾三家联合,瓜分了亲姐姐姐夫的财产。
她的生命有期限。
但是,她一定要赶在生命到达终点前,将害死喻氏夫妇的人都拖下地狱。
-
翌日。
冬日飘雪,严寒刺骨。
从民政局出来,喻唯一将那本新鲜出炉的红本子放进包里。
到了街边。
盛世停了一脚,这才偏头看她,“我下午要跟朋友组局,现在送你去御园。”
他高她许多。
嗓音盘旋在她头顶。
迎着冷风,喻唯一昂起脑袋看他。她乖觉点头,“恩恩。”
温顺听话的她令他满意。
古斯特驶离民政局。
路上喻唯一很安静,靠坐在副驾驶位上。脸上有些嗜睡的病态,双手搭在膝盖上,看起来倒是乖巧惹人怜。
盛世原本在跟兄弟通话。
声音很大。
余光瞥见她娇娇弱弱,没来由地放轻了嗓音,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见她要睡觉,他伸手扒拉了她一下,“一副要死的样子。”
喻唯一端坐好。
她转过头看向开车的男人,声音很轻:“不好意思盛少,我出门的时候吃了药,估摸是药效到了,有点困。”
盛世扫了她一眼。
眼神嫌弃。
无声嘲讽她的孱弱。
不过,下一秒他就调了中控的暖气,将温度调高了几度。
盛世握着方向盘开车,没看她,道:“你自己说的能活到三十岁,别结婚没几个月就死在我别墅里。”
死了晦气。
且他又得去找个结婚对象用来搪塞父母,麻烦得很。
喻唯一点头,“我每天都会按时吃药,照顾好身体,活到三十岁。谢谢你盛少,这么关心我。”
闻言,盛世侧眸瞥了她一眼。
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几圈。
女人眸子清澈,看起来无害又单纯,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半小时后。
车子抵达御园林荫道,盛管家撑着伞过来,接了喻唯一下车。女人站在伞下,隔着车窗,朝盛世挥了挥手。
盛世驱车离开。
车外后视镜里还倒映着她单薄的身影。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抬起的胳膊还未放下,时不时还挥一挥手爪子。
盛世不禁多看了两眼。
她有种清澈的愚蠢,看起来傻兮兮,很好欺负。
这边。
待车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喻唯一才把手放下。盛管家为她撑伞,带着她进了别墅。
这栋别墅崭新,应该是购入没多久。
喻唯一在玄关换了鞋,沿着走廊走进客厅。盛管家倒了茶水来,顺便拿了一份文件递呈给她:“少夫人,这是少爷让我交给您的。”
“谢谢。”
她双手接了过来。
是一份结婚协议。
内容不多,喻唯一捡重要部分看了两遍,简而言之意思就是:她需要配合他应付父母。
另外他还对她提了三条规矩:
不许跟着他。
不许对外公开他们两的夫妻关系。
不许干涉他的私事。
傍晚。
一通视频电话从F国拨了过来。
IP地址是:代公馆。
在连线之前,盛管家好心地提醒了喻唯一一声:“少夫人,是老爷那边打来的。”
盛世在圈子里名声差。
绝大部分原因就是五年前被父亲代尊圈禁在榕城。
外人不知道缘由,传言说他是因为手段阴狠谋害了不少人的命,才画地为牢被父亲禁锢。
实际上:
五年前,19岁的盛世干预了F国大选,令代尊落选。父亲大怒,便让人将他囚禁在榕城盛家老宅。
不管是从盛世跟母亲姓,还是从他搅了竞选的局来看,他跟代尊是水火不容的。
视频电话接通。
客厅墙面偌大的液晶电视屏幕中,倒映出那边的景象。
画面中的妇人穿着华贵。
带着笑容。
却看不出半分温和,只觉得刻薄、冷血。
盛管家跟她说过,盛世的母亲生他那年羊水栓塞去世了。
这位,是他的后妈。
“是唯一吗?”秦木兰率先打了招呼,“我是小世的母亲,你也跟小世一样叫我母亲就好。”
喻唯一端坐着。
双手恭谨搭在膝盖上,看起来很乖。
就是长辈最喜欢的模样。
喻唯一扬起唇角,礼貌问候:“夫人。”
屏幕中妇人有过一瞬间的停顿,依然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关切道:“跟小世结婚后还习惯吗?”
“他脾气不好性子野难管教,你在榕城应该也听过他的事迹。所以如果他对你不好,你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和尊会帮你撑腰的。”
“谢谢夫人,阿世对我很好。”
“叫得这么亲密,跟小世认识很久了吗?”秦木兰笑着,“我记得他不爱跟女孩子玩,难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背着我和尊谈感情了?”
喻唯一注视着屏幕上的女人。
字字不提试探。
字字都是试探。
喻唯一:“他救过我的命,所以我会坚定如一毫无保留地站在他那边,直至我的生命走到终点。”
“唯一,你还年轻,再过两年看的东西多了,你就能辨别利弊,分出好坏,知道什么是良禽择木而栖。”
就在喻唯一要回答的时候,身旁的沙发往下陷。她下意识偏头,就望见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从暮色雪天中归来,身上带着未消退的寒气。
盛世伸手将喻唯一搂进怀里。
近距离接触,他身上的寒意渡到了她这边,喻唯一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被冷到了。“……”
她打哆嗦的模样落进盛世眼里,就是被秦木兰吓到了。
男人横了对方一眼,凌厉道:“你吓她干什么?”
秦木兰解释,“小世你误会我了……”
下一秒,画面中又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男人目光矍铄,深沉老练,他坐在黑檀木椅子上,秦木兰看见他,就诉苦起来:“尊,小世结婚,我是好心去关切儿媳,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盛管家沏了壶茶来。
入了镜。
端放在盛世手边的高脚桌上,“少爷,今天新到的雨后龙井绿茶。”
客厅顿时安静。
之后为了缓和关系,秦木兰抹着泪与盛世道了声歉。
喻唯一默默坐在那做隐形人。
本以为不会有她的事了,谁知道通话结束的前一刻,秦木兰忽然笑喊了她:“唯一,我觉得我们很合得来,下次小世不在的时候我再联系你哦。”
喻唯一:“……”
这个女人挑拨关系很厉害。
这不纯纯让盛世疑心她吗?
结束了通话。
盛世收回圈在喻唯一腰间的手,起身往二楼去了。
主卧。
盛管家跟着进了门,“少爷,您救过少夫人的命呀?难怪她那么袒护您。我看她胆子小得可怜,都快被秦女士吓哭了,还鼓足勇气说只会站在您那边。”
盛世脱了外套,给了身后的管家。
他没说话。
不过,管家说的这些他也听到了。从秦木兰让她喊母亲,她清澈又愚蠢地喊了声夫人的时候,他就在客厅外了。
胆子小,人还行。
挺顺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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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
喻唯一还坐在客厅沙发上。
见佣人端着热好的饭菜从走廊过去,喻唯一连忙走上前,双手接了过来,温柔道:“我正好要上楼,顺道拿给阿世,你们早些休息。”
-
喻唯一端着餐盘上了楼,到了主卧门口,抬起手敲了三下门,才推开门走进去。
屋子里照明灯没开。
只开着客厅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喻唯一往前走,环顾四周没见到盛世的身影。她放下餐盘,抬眸那一瞬,视线里装入男人肌理分明,男性荷尔蒙喷张的身材。
他刚洗完澡。
从浴室方向走过来。
身上只系着一条浴巾,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前额,沿着下颚线滑至脖颈,逐渐往下,没入进腰间的浴巾里。
喻唯一立马挪开视线,“我来帮你送晚餐。”
她这仓惶拘谨的样子落进盛世眼里,就是胆怯忐忑。估计是没见过男人,怯懦又窘迫。
盛世随手拾起沙发上的睡袍,摊开裹上身。他到茶几前坐下,扫了眼餐盘里冒着热气的汤羹和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