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近距离的炮火轰隆声之后,使馆所在的小楼剧烈震荡。
顾惜朝快速地将依一从被窝里拉出来,这些日子她们都是穿着衣服睡的,顾惜朝给依一穿上鞋,拉着她往外走。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顾惜朝和依一被震得滚到屋内一角。炮火和枪击声不断,外面的惊叫声和哭喊声混作了一团。
顾惜朝抱起吓坏了的依一往外冲,一开门就是一阵浓烟滚滚。
使馆在炮火的攻击下着火了!
该死!
避难的人群早已没了秩序,嘶吼声、号哭声清晰地在顾惜朝耳边萦绕。
熊熊的火焰中,顾惜朝开始想那个人。
这么一晃就那么多年时间过去了。
这几年来,她刻意和那边断了联系,也从不再回去,是想逼迫自己忘了他。
可在这种时候,她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他。
她自嘲地一笑。
要是这次真的死在这儿了,她都不能再和他见上一面了。
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出逃,后悔自己的胆小,悔得如同掏出了心在烈火中炙烤一般。
火势越大,氧气越稀薄,顾惜朝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地流逝。
顾惜朝的眼角挂了泪痕,这大概是上天在惩罚她吧。
再也见不到他,再也见不到外婆,再也见不到那些她或亲近或不亲近的亲人。
可她身边的小姑娘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大概是真的快不行了,火光明灭间她竟看见走廊的尽头一个人逆着火光,步伐坚定地跑了过来。
熊熊的火光中,那人没有丝毫的畏惧,那样坚定、沉稳。
顾惜朝看见那人的脸被炙烤得通红,他蹙着眉头,像是许多年前一样,喊她的名字——
“顾惜朝。”
顾惜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那人在她的身边站定,她才确信,是他来了。
依一已经被浓烟熏得晕了过去,顾惜朝双臂举着,将孩子托给周怀谨:“带她走。”
他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只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两万六千多个小时。
一万公里的距离,十二个小时的飞行,心急如焚的奔赴。为国家,为流离失所的国民,也为她。
从接到任务到飞机落地,Y国首都的局势急剧恶化。
他们突击队是为了配合撤侨而来,到了Y国却被告知反政府武装和政府武装在大使馆门前交火,反政府武装恶意袭击了大使馆。
大使馆已是火海一片,他和战友冒死进去救人。
但获救的人员中,没有顾惜朝。
周怀谨侥幸地想,或许她有别的任务,出去了呢。
直到贺义告诉他:“队长,使馆里还有两人,是翻译司的顾惜朝和前几天救助回来的一个小女孩。”
胡参赞眼中已是无比沉痛,刚才的情况太过危急,他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忙着安抚慌乱的民众,配合突击队撤离,竟然忘了还有人在房间里面。
火海中的大楼已是岌岌可危,周怀谨舔了下嘴角:“贺义,负责好在场人员的安全。林兆威,找好点位时刻准备狙击。其他人各就各位,我进去救人。”
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反政府武装,周怀谨不顾众人反对,义无反顾地又独自冲进火海。
现在,顾惜朝就在他的面前,比三年里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都真实。
然而,她却让他带孩子走。那她呢?留在这里葬身火海吗?
他沉沉地看着她,跟静止了似的。
那目光中有恨、有庆幸,复杂得让人心痛,又如同火光一样炽热得一塌糊涂。
周怀谨不说话,抄手接过她抱过来的孩子安稳地固定在怀中,又将她拉过来,护在身侧。
顾惜朝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紧紧地跟在周怀谨身后。
大火吞噬着一切,身后突然一声震天巨响。
周怀谨迅速地将她拉到怀里,抱着依一和顾惜朝,从数级楼梯上滚下去。
使馆的二楼已经完全被火吞没。
顾惜朝在周怀谨怀里,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她仰起脸:“小谨哥哥,你还爱着我。”
周怀谨嗤笑一声,把人扯起来:“不走?留在这儿等死?”
他抱着依一已经走在了她前头。
顾惜朝快速地跟着他往外走。
其他人看到周怀谨把人带出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使馆这边已经联系好了当地政府,将人送到安全的临时安置点。
外面的人争抢着上车,由一前一后两辆军车护送着去临时安置点。顾惜朝出来得晚,其他车上都坐满了,只能和周怀谨还有其他几个军人坐一辆车。
她抱着依一,上车的时候顿了一下,周怀谨已经从她手里把孩子接了过去。
所有人都上了车,向前开拔。
忽然一个紧急刹车,无线电通信里传来话语:“队长,有伏击。”话音刚落,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重机枪的扫射之声。
子弹打在防弹的军车上,车窗满布裂痕。
顾惜朝探出头去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周怀谨眼疾手快地将她的脑袋往下一按:“好好待着。”
枪林弹雨。
依一在枪声中醒来,满眼的惊恐。顾惜朝忙捂住她的眼睛,想想不对,又捂住她的耳朵:“没事,没事。”
依一张口,像小猫儿一样哼唧:“想妈妈。”
顾惜朝沉默。
“哗”的一声,车门开了,贺义猩红着眼:“队长,小平没了。”
一路无言。
朝阳在大地上升起。
顾惜朝看着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周怀谨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燃了一支烟,吞云吐雾。
顾惜朝知道他心情不好,路上的枪击中,他失去了一个战友。她走到他身后,想了想,伸出手圈住他的腰。
周怀谨知道是顾惜朝,伸手想要摆脱她的禁锢,她却死死地扣着他的腰。
周怀谨嘴角微翘,笑得嘲讽:“你干什么?”
“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不说,顾惜朝也猜得出来他的不易,枪林弹雨,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生命。
周怀谨舔了下嘴角,嗤笑:“我怎么活,是我的选择。倒是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回国吧。”
她待在这种鬼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好。
顾惜朝的眼泪倏地落下,流到周怀谨的背上。天气太热,他只穿一件墨绿色的T恤,后背滚烫。
“小谨哥哥,你还记得我昨天对你说的话吗?你还爱着我,对不对?”
周怀谨浑身一僵,转瞬恢复了自然。他将烟蒂踩灭,看都不看她,趁她松手的时候回身往回走:“接人的飞机中午就到。”
顾惜朝是家中老二,上头还有个姐姐。她出生那会儿,正是父亲顾长志事业的上升期,母亲孟晚在她满月后也迅速投入了外交工作中。外公外婆将顾惜朝从京城接到江南,养在身边。一直到她五岁,稍稍懂些事了,父亲和母亲也不那么忙了,才将她接回京城。
第一次见到周怀谨那天,顾惜朝跟在姐姐顾夕颜后面。
大院里的孩子都是结伴成群的,一群孩子看见顾夕颜后面多了这么个小娃娃,都十分好奇。
沈宴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娃娃呢,愣是伸出手来掐了掐顾惜朝粉嫩的小脸蛋。他问:“夕颜,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雪娃娃?”
顾惜朝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敢动,乖乖地任他掐,眼里满是泪花。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顾惜朝身上,小小的人儿穿了件苏绣旗袍,眼里憋着晶莹的泪花,满满的娇软气息,和大院里这些在北方长大的小姑娘截然不同。大家七嘴八舌地向小姑娘发问。
顾夕颜生平第一次受到了冷落,吐出三个字:“跟屁虫。”
“她是夕颜的亲妹妹,刚从江南的外公外婆家回来。”周怀谨也是听家里人说的,顾家有个小姑娘打小就被送到江南外婆家,这几天刚被接回来。周怀谨估摸着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玉雪可爱的粉团子了。
顾惜朝虽小,却也知道顺杆爬,扯了扯自己的旗袍,自我介绍:“我是顾惜朝,小名七月。”
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都要融化了,这一开口可更不得了,软软糯糯的吴侬软语,好听得不得了。
周怀谨扬了扬下巴:“周怀谨。”又用脚踢了踢旁边人的脚尖,大家热络地介绍开来,算是认可了顾惜朝。
先说话的周怀谨是这一群小哥哥里最好看的,又是率先说话为她撑场面的,顾惜朝从此算是赖上了周怀谨,每天跟在他后面“小谨哥哥”地叫个不停,把沈宴、高阳东一群人牙都给叫酸了。
周怀谨不热络,却也不恼她。
顾夕颜是娇纵的,谁都不能惹她。顾惜朝却是温软可人的,平日里不惹她,她跟只小兔子似的;但你要是惹了她,她一定要讨回来。
等大一点的时候,顾惜朝上小学了。学校离大院不远,除了顾夕颜每天要顾长志的警卫员开车接送,大院里的孩子都是步行上学。
顾夕颜不喜欢顾惜朝,顾惜朝也和顾夕颜不亲。
顾惜朝每天就迈着小短腿,跟在周怀谨他们几个后面去上学。周怀谨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会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几个男孩子一路上招猫逗狗的,也时不时地逗逗雪娃娃顾惜朝。
到了顾惜朝四年级,周怀谨升中学了。中学和小学不在一条路上,离大院也远,顾惜朝便不能再和周怀谨一起上学了。
每天自己一个人去上学,顾惜朝的想法就是,她要好好学习快快长大,然后就可以和小谨哥哥在一个学校读书了。
初中阶段课业繁重,大院里一群比顾惜朝大一些的孩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耀武扬威地撒欢了,顾惜朝见周怀谨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起来。
偶尔见到,总是听沈宴、高阳东他们几个拿周怀谨和顾夕颜开玩笑,说他俩形影不离了。
顾惜朝闷闷地想,要是自己能长快一点就好了。
顾惜朝六年级的那一年,周怀谨正好初三。
小升初择校之前,顾惜朝特地去周家找周怀谨,水灵灵的眼睛笑得跟个弯弯月牙似的,她问:“小谨哥哥,你想好要上哪个高中了吗?”
十六岁的周怀谨,已经长成了清俊的少年。他穿着领子洁白的衬衫,身材也日趋高挑,看着小姑娘弯弯的月牙,也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想和我一个学校?”
顾惜朝面露绯色:“我只是随便问问。”
周怀谨笑:“还是一中。”
金秋九月,顾惜朝又可以和周怀谨一起上学了。和小学的时候一样,她还是跟在几个男孩子后面。
不同的是,大院里的几个男孩子都抽了条长了个儿,一路上十分惹眼。都是处于萌动的青春期的男孩子,在路上会谈论起学校里哪个姑娘长得好看,周怀谨甚少参与他们的这些讨论。
沈宴在几个人里面最是和善,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有不少姑娘都托沈宴给周怀谨送东西。
粉色信件啊、巧克力啊什么的。
沈宴打趣周怀谨:“那么多姑娘没一个看上的?夕颜也不喜欢?”
周怀谨睨他一眼:“一边儿去,我妈不许我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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