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絮替他不忿，无关情爱，只是她从小受的教育和是非观让她觉得，裴鄞呈现在经历的事，非常非常不公平。
他为昭陵拼死厮杀，到头来，兵权要交出去，连活着都不被允许。
幕后之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他呢？
叶絮摸索着抓住裴鄞呈的手，坚定地说：“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给了夫君，那就要生死与共，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我都不怕。”
叶絮的手早就凉透，不知是不是受伤失血的缘故，裴鄞呈的手也是冷的。
裴鄞呈回握住叶絮的手，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低笑着夸了一句：“乖。”
语气跟夸宠物似的，叶絮笑不出来，还是忍不住问：“夫君，你受伤了，今晚在这里待一晚真的没问题吗？要不我们试着找找这个山洞有没有其他出口？”
现在天气还不热，伤口不容易发炎，但夜里温度很低，他们又没办法生火取暖，而且林中这么大，齐王的人不一定能很快找来，裴鄞呈一旦受寒发热，事情也会变得很棘手。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叶絮手心一直在冒冷汗，这时却有细碎的石子从上面缝隙掉下来，裴鄞呈立刻捂住叶絮的嘴。
追杀他们的人找来了！
叶絮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裴鄞呈低声说：“往前走十步，我不叫你不许转头。”
“你一个人行吗？”
“我之前没有说过不要随便质问一个男人行不行？”
裴鄞呈还有心思开玩笑，叶絮顾不上脸红害羞，低低的说：“他们人多，你又没有趁手的兵刃，难免吃亏，你可以装死，我配合你演戏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样胜算大一些。”
话音落下，叶絮的后脑勺被扣住，裴鄞呈微凉的唇压了过来，他重重吮了一口放开叶絮，轻快的说：“还算聪明，不过不需要。”
他应付得了。
裴鄞呈都这么说了，叶絮只能按照他说的朝前走了十步，刚刚站定，一个火把扔了下来。
裴鄞呈的影子被跃动的火苗拉得很长，完全把叶絮隐匿在其中，叶絮的心跳再度加快。
过了会儿，开始有大量石块掉落，应该是有人下来了。
铮！
刀刃与石头相击的声音响起，裴鄞呈的影子动了，有人重重落地，叶絮还没看到两人交手，就听到咔的一声脆响。
如果不出意料，应该是那个人的脖子被裴鄞呈拧断了。
但来的人不止一个，叶絮又听到好几个人落地的声音，兵刃开始相击，没人说话，只有兵刃刺进血肉的噗嗤声，血腥味慢慢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叶絮的胃又开始翻涌起来。
她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死人，山洞里太安静，这些声音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她身上攀爬啃咬，她没有转身去看裴鄞呈，地上扭曲狰狞的影子却能给人更多的联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跑向她，叶絮忍不住转身，正好和来人面对面。
她见过这个人。
第一天进林中狩猎，就是他帮裴鄞呈做的陷阱，他穿着和那天一模一样的护卫服，拿着剑的手朝她伸过来，似乎是想要挟持她。
但就在叶絮转身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就定格住了，一把长剑突兀的出现，他的脖子上出现一条血痕，他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怔愣，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一刻，殷红的血喷溅而出，他的脑袋掉到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
血喷得太高，叶絮脸上和身上都被喷了不少。
很热，甚至有点烫。
隔着喷溅的血，叶絮看到拿着剑站在他身后的裴鄞呈。
火把尚未熄灭，光影在裴鄞呈脸上跳跃，他脸上也染了血，神情冷极了，不像是在杀人，更像是在切萝卜，如同修罗。
叶絮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杀他的，如果他不杀掉这些人，自己和他都会死，他只是在自卫，即便如此，叶絮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战栗。
那是人对死亡最本能的恐惧。
那个人的身体倒在地上，裴鄞呈跨过他的尸体来到叶絮面前，他用染血的手抚上叶絮的脸颊，冷声说：“不是说了我没有叫你就不许回头吗？”
叶絮的身体抖得更厉害，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她颤着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听到他跑过来，我以为是你，我就转身了，我记得你让我不要回头，我是要听你的话的……”
叶絮有些语无伦次，裴鄞呈没再说什么，把她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这个安抚的动作让叶絮冷静了些，她抱住裴鄞呈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
那个护卫被枭首的场景反复在叶絮脑海浮现，她的嗓子有点哑，腿也是软的。
她已经见识过裴鄞呈的力量有多强大，但单纯的武力镇压和杀人完全是两回事。
火把是临时做的，没多久就灭了，火光消失后，黑暗袭来，叶絮把裴鄞呈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问：“夫君，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想象力变得无比丰富，叶絮感觉刚刚被杀死的那些人都变成了厉鬼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没有。”
裴鄞呈杀过很多人，如果真的有厉鬼，他不知道被多少恶鬼缠身了。
这个回答让叶絮放松了些，她舔舔唇，换了个轻松点儿的话题：“夫君之前有想过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吗？”
“想过。”
军中生活枯燥，一群糙老爷们儿个个都是荤段子不离口的，都盼着仗打完了回家能娶个漂亮媳妇儿安安稳稳过日子，裴鄞呈自然也想过。
“什么样的？”
叶絮追问，裴鄞呈沉默了片刻才说：“你这样的。”
叶絮有些不解，然后便听到裴鄞呈说：“胸大、腰细、屁股翘。”
“……”
第89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洞中很黑，看不到外面的光景变化，对时间的感知慢慢消失，极度的恐惧之后，只剩下冷，像是置身冰窟。
叶絮惦记着裴鄞呈背上的伤，想要帮他搓手取暖，刚碰到他的手就听到裴鄞呈说：“你的体温太低了，不要在这儿坐着，动起来。”
叶絮的反应有点迟钝，下意识的问：“什么？”
裴鄞呈把她拎起来，沉沉命令：“走。”
叶絮乖乖往前，刚走了一步发现裴鄞呈揪着她的后领。
“原地走。”
“哦。”
原地走了一会儿，叶絮的四肢暖和了些，脑子也跟着活泛起来，她偏头问裴鄞呈：“夫君，你还好吗？”
洞里黑黢黢的，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那些杀手是冲着裴鄞呈来的，但如果裴鄞呈抛下她不管，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裴鄞呈如果因此出了什么事，叶絮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弱？”
他又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他在营中待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次，若是这么容易死掉，未免叫人贻笑大方。
叶絮连忙说：“我不是觉得夫君很弱，只是这里还摆着好多尸体，我很害怕。”
唯有确定裴鄞呈不会有事，她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裴鄞呈沉默，过了一会儿说：“我不会有事，不用害怕。”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叶絮整个人都安定下来，她突然明白曹青之前辩驳不过的时候为什么总会看裴鄞呈了。
他是三军统帅，只有他没有倒下，镇南军就不会输。
叶絮的体力不行，走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等冷到受不了再继续走，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方传来呼喊：“侯爷、夫人，你们在吗？”
是曹青！
叶絮一喜，想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发不出声音，裴鄞呈淡淡的说：“上面有痕迹，不管有没有回应，他们都会下来查看情况。”
说着话，裴鄞呈撕下衣摆把叶絮的眼睛蒙上，叶絮不解：“夫君？”
“在昏暗的环境待的时间太久，不宜马上见光。”
叶絮便不动了，乖乖让裴鄞呈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上面扔了火把下来，然后是曹青带着人下到洞里，看到满地是的尸体，曹青的脸沉了下来，快步来到裴鄞呈面前问：“侯爷，没事吧？”
“没事。”
上面的人放下绳索，裴鄞呈把绳子系在自己身上，揽着叶絮慢慢上去。
齐王发现情况不对就派人回城传了消息，还带了几个御医和医女到营地，营地的守卫也都换成了御林军。
叶絮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御医看过以后拿了一盒药膏给她，在看到裴鄞呈背上的伤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侯爷怎么伤得这样重？”
叶絮连忙说：“夫君是为了保护我，掉下山洞的时候，在洞壁上磨的。”
伤处沾了不少泥沙，清理起来有些麻烦，医女进进出出，端了好几盆血水出去，御医累得满头大汗，裴鄞呈却一声没吭，好像受伤的人根本不是他。
上了药包扎好，御医细细叮嘱，让裴鄞呈最近伤口不要沾水，也不要用力，药每天都要换，免得感染发炎。
裴鄞呈没把这点伤放在眼里，听的也不认真，御医瞧着有点生气，叶絮适时说：“这些我都记下了，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御医又说了一些要忌口的食物才带着医女离开，齐王紧跟着进帐，问裴鄞呈：“动手之前你有审问过那些人吗？”
齐王的语气很不好。
暗杀裴鄞呈的是他的护卫，如果裴鄞呈真的被杀，他说不定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幕后之人用心实在险恶。
裴鄞呈不答反问：“动手的是你的人，你没有查到线索？”
这话听起来挺不敬的，齐王的脸色越发冷沉，他没有冲裴鄞呈发火，冷冷的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是本王的人，但本王根本查不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被人收买的。”
此次春猎是为了遴选，为了不受那些世家大族的影响，这些世家子弟都没有带小厮，只有他的护卫随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