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听出了弦外之音,老皇帝已决定无论刺客所言真假,必要借机取了轩辕凤燃的命。
她心颤了颤,指尖泛寒。
她不知轩辕凤燃如何自救的,但她记得,老皇帝和轩辕凤燃这次斗法,是轩辕凤燃赢了。
可轩辕凤燃却赢得,格外惨烈。
他进了一遭西狱,被老皇帝毁成了废人,再无法娶妻生子。
御极殿中,烛火摇曳,火盆燃烧得正旺。
但阿宝依旧如堕冰窖。
“父皇,这事,不如由儿臣来办。”
阿宝忐忑,担心老皇帝怀疑她迫不及待想拢权,立刻撒娇解释道,“父皇厉害得很,这事就当给儿臣一个锻炼的机会,要是哪里办得不妥当,父皇还能及时出手救救儿臣呢!”
老皇帝龙目一凛,若有所思。
沉默越久,阿宝心里越紧张惶恐。
直到,老皇帝意味深长地笑开,“你有这份心就很好。”
阿宝最后领了老皇帝的口谕,出了御极殿,便直奔西狱。
算算时间,这会儿,轩辕凤燃应该已经被镇抚司的那位“黑无常”带走,关进了镇抚司的西狱。
一路上,苏公公频频暗示,“今日多亏了裴大公子,您才安然无恙。老奴还是头一回见到那戏文里的以命相救呢!”
阿宝一路无言,只是冷笑。
苏公公脸色微变,立刻识趣的安静了。
而这时,她的软轿一靠近西狱,便听见了皮鞭抽打声。
迎面而来的萧瑟寒风里,夹杂着一抹浓郁的血腥。
都说进了“黑无常”的西狱,纵使王孙贵胄,也得脱一层皮,甚至常常把人打得血肉模糊如肉酱。
天很冷,雪还越下越大。
越是靠近西狱,狂风怒号,格外阴森恐怖。
阿宝突然发现,炼狱的惨叫声里,没有轩辕凤燃的。
她心慌,忙不迭下了软轿,循着皮鞭抽打声,狂奔着穿过两道铁铸大门,冲进了垒砌着黑石高墙的西狱。
皇太女亲尊驾临,无人敢拦,整座西狱安静得落针可闻。
大概是太安静,轩辕凤燃从枷锁镣铐里抬起了头。
一见是她,而且她活蹦乱跳的。
漫天大雪里,他被打得浑身是血。
却挑眉冲她笑,笑得潇洒不羁,笑得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看啊,我家阿宝公主真是福大命大。”
阿宝红着眼眶冲上前,手忙脚乱去解他身上的铁锁链。
轩辕凤燃支撑不住,跌倒时,阿宝伸开双手将他牢牢抱住。
他咳嗽了声,唇角溢出鲜红的血迹。
阿宝心慌,冲苏公公怒吼,“还愣着干什么?!喊太医!!”
突然,她的手腕被握住。
那位黑衣轻铠的镇抚司指挥使,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他力道极重,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轩辕凤燃虚弱的靠在阿宝身上,下巴枕着她的颈窝,明明咳嗽得越发厉害,那眼眸却无端叫顾七绝胆寒。
“顾指挥使,我家阿宝金尊玉贵,你也配碰?”
他笑,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再不放开她,我就剁掉你那禽兽爪子。”
人屠王的名号是轩辕凤燃一场场尸山血海的拼杀赢回来的,顾七绝这位“黑无常”被迫松了手。
但,下一瞬,他腰间那柄漆黑长剑却出了鞘。
“凤燃王刺杀大启储君,是死罪。臣手里既然握着除恶剑,就该秉公刑审,绝不能放任公主殿下把死囚带走。”
这话是对阿宝说,但顾七绝那寒凛眼神却盯着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的笑渐渐冷了下去。
不料,阿宝偷偷掐了他腰一把,他诡异的安静了。
她左肩的衣料已被轩辕凤燃的温热血液侵湿,她害怕他真伤到了要害,担心到极致,再顾不上好声好气。
“父皇已有口谕,命本宫亲审此案。”阿宝眼眸皆冷,警告道:“三司会审了吗?物证呢?仅凭刺客的一面之词就想定凤燃皇叔的死罪,是不是太草率了?”
阿宝想起前世所认识的顾七绝,三皇妃是顾七绝的心上人,因为三皇子谋反兵败,已有四个月身孕的三皇妃被赐了毒酒。
然而,其实三皇子只差一步便能坐上帝位的。
如果轩辕凤燃没有带着他的手下,杀光谋反将士,生擒三皇子的话,顾七绝的心上人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了。
阿宝故意暗指:“难道,顾指挥使急着泄私愤?”
顾七绝逼近阿宝。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阿宝这才闻到顾七绝身上的烧纸钱味道,衬得他周身愈加阴森森的。
而顾七绝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挑衅。
“公主殿下,凤燃王狼子野心,您不怕这一回救了他,将来被他反咬一口?”
阿宝抬眸,眼神坚定,“凤燃皇叔没有谋逆之心。”
顾七绝难掩诧异。
就连轩辕凤燃,都因太惊愕,脱口追问,“小阿宝你说什么?”
阿宝搀着轩辕凤燃,边往外走,边认真答。
“我觉得皇叔是好人。”
死寂的一瞬之后,轩辕凤燃咳着血,诡异的大笑起来。
“小阿宝,我不是好人,我穷凶极恶,恶贯满盈。”
阿宝满手都是他的血,她害怕他昏过去,只好不断同他说话,“是因为你在战场杀的那些人吗?”
“但小皇叔你是不得已的,是为了保护大启的疆土。”
但顾七绝用的那根长鞭不知浸了什么,轩辕凤燃伤口的血一直凝不住,他的神智变得混乱又迷糊。
他靠着阿宝,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在阿宝颈边。
“我坏,我该死,是因为我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小姑娘。”
一直到抵达太医署,阿宝心里始终难过。
所幸,苏公公被她一吼,已带着医术最好的老太医候着。她忙着给老太医打下手救人,无暇继续纠结那点感伤愁绪。
太医署的小屋里,阿宝帮轩辕凤燃脱掉衣袍。
那衣袍在鞭打下,早已破破烂烂,和血肉纠缠到一起,她稍微一动它们,便是撕下整片血肉。
阿宝想起前世。
轩辕凤燃在西狱所遭受的酷刑,她很久之后才听说。
但也就止于听说了。
那时,她正忙着照顾受剑伤的救命恩人裴归尘,对于一个想要夺她帝位的皇叔,她无暇关心。
前世的这个时候,轩辕凤燃在想什么呢?
担心她伤得重不重?还是后悔交出了北疆凤字旗的虎符?
阿宝小心翼翼清洗着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在高烧的昏昏沉沉间,痛得蹙起了眉。
她的眼泪倏地落下,砸在他胸膛,“我前脚被父皇封为东宫储君,你便交出了虎符。这么凑巧,是为了什么?”
另一边,老太医替轩辕凤燃的伤口上了药,纱布密密麻麻包扎了一圈,又留下一副有益伤口愈合的药方,这才默默退下。
刚出屋门,便遇到了苏公公。
第6章
苏公公旁敲侧击,问了许多关于轩辕凤燃的问题。
老太医不明所以,茫然问,“早些时候的刺杀,确实是裴家大公子替公主殿下挡了一剑吗?”
苏公公点头,“那是自然。张老为何有此问哦?”
老太医摸着白胡须,疑惑不解,“那为何老夫瞧着,对公主殿下有救命之恩的,是屋里那位凤燃王呢?”
苏公公:“敢问张老,此话如何说?”
老太医:“裴大公子是救人的,公主殿下至今尚未探望。屋里那位是刺杀案主谋,公主殿下偏寸步不离守着,还掉了泪呢。”
苏公公也不敢追问得太明显,送走了老太医,便立刻转身偷偷给住在太医署西院的裴归尘送了一封秘信。
阿宝守在轩辕凤燃的病榻前,守了好几个日夜。
轩辕凤燃一直高烧反复,梦里还说胡话。
阿宝凑到他唇边,才勉强听见他一会儿哀求,阿娘,别丢下我,一会儿又喊着阿宝,别走。
阿宝的心一日日沉下去,她担心轩辕凤燃待满西狱六日是必须的,而自己救了轩辕凤燃,其实反倒是害他。
直到这日清晨,她端着熬好的药膳粥刚一进屋,猝不及防撞进了轩辕凤燃的目光里。
他醒了,脸色惨白,靠着床榻,一头乌发垂落在肩,沉沉望着她,似乎很错愕见到她为他端汤侍药。
阿宝走到床榻边坐下,吹凉了勺里的粥,送到伤患唇边。
轩辕凤燃竟也不疑心她在粥里下毒,一口吃了。
屋里格外安静得很。
阿宝一勺接一勺的喂,一碗药膳粥很快见了底。
“凤燃皇叔,你疼不疼啊?”
有些话是不能问的,一但问出口,重伤的人没怎样,阿宝倒是先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疼的是我。小阿宝哭什么呢?”
说着,阿宝眼角的那滴泪被轩辕凤燃伸手轻轻擦掉。
阿宝的眼眶却红得更厉害,“因为疼的是你,所以我才哭的。”
轩辕凤燃心跳莫名一快。
须臾,他无奈失笑,“担心我?小阿宝你这又想玩哪出?”
他低头盯着自家的小阿宝,这个出生于暴雪日出时分,被视为帝国骄阳的公主,有着不逊于任何皇子的手腕心术。
阿宝果断反思自己在这位凤燃皇叔心里究竟有多坏?她关心一下而已,他便怀疑她心怀鬼胎?
阿宝起身拿来药箱,倒出药丸,和温水一道递给床榻的他。
轩辕凤燃接了,明明犹豫停顿,却还是一把药全吞了。
阿宝不答反问,“凤燃皇叔这么多年都不娶妻,是为什么?皇叔在脂粉堆里风流这许多年,难道连一个心上人都没有吗?”
话锋转得太快,轩辕凤燃一时愕然,竟无言许久。
阿宝认真盯着轩辕凤燃,牟足劲追问。
“凤燃皇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莫名其妙的,轩辕凤燃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小阿宝何时如此孝顺了?竟关心起皇叔的终身大事?”轩辕凤燃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嬉笑模样,忍着痛,故意逗她,“这是想替皇叔说媒?”
他越是潇洒不羁无所谓,阿宝便越深刻地想起前世他临死时,遥遥望向她陵寝的那一道眷念眼神。
阿宝心里难过,“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