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站在廊下，忽然想起来，少年时，他还不是皇帝。
这宫里的每一条宫道都有他与虞绵绵相携走过的背影。
虞绵绵那时候指着高挂的灯笼问他：“阿湛哥哥，你看这大红灯笼像不像新娘子出嫁的时候挂的？”
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潋滟光华，一眼可堪比天下。
那时候，沈湛没有说，可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定要娶身旁这个女子为妻，一辈子宠她爱她。
可如今，这皇城的灯笼仍在，少年时心愿已了，可故人不在。
身后的小磊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已经深秋了，夜里冷，还是回养居殿吧？”
沈湛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去，将她的骨灰……送去给虞徵，让她……回家。”
这个她，小磊子很清楚是说的虞绵绵。
他应下，不敢多问。
小磊子是自小跟着沈湛的，从他少年，到他登基，他以为他了解这位帝王。
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并不理解这位年轻的帝王。
明明从前沈湛那般喜欢虞绵绵，可娶到手以后，又弃之如敝履，本以为他爱的是从前长乐宫那位赵绣儿。
可虞绵绵死后，赵绣儿被打入冷宫，陛下却又开始念起与虞皇后的旧情。
沈湛看着小磊子从内殿取出一只精巧的骨灰盒，带着人往宫外走去。
他似乎看见虞绵绵在这一片夜色里，终于永久的离他而去。
暗夜无星的天空，沈湛抬眼看过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抬脚缓慢往前走，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模糊，最后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吓得手忙脚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沈湛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第十五章
这一年冬天，长春宫重建，重建后的长春宫似乎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长春宫的院子里种上了很多桃树，也许来年冬天会开出灿烂桃花，只是赏花的人不在了。
沈湛看着新起的长春宫，雪花片片落在肩头，红墙黛瓦，大雪漫天。
“陛下，虞老将军递了折子上来，说是年迈，想要辞官告老还乡了。”小磊子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
沈湛眼神微动，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手里，融成水。
“允了吧，赏些财帛，安置好虞家。”
小磊子犹豫了一瞬，又道：“可是，小皇子送去虞家了，若虞家走了，小皇子是不是要接进宫来？”
沈湛手里的动作僵硬了一瞬，缓缓收回手，淡淡摇了摇头：“不必，深宫有什么好的，虞徵会好好待他的。”
小磊子这才闭了嘴。
而皇后薨逝以后，皇帝的后宫前所未有的空旷，皇帝也鲜少踏入后宫，偶尔醉酒去一次，也都是在清冷的长春宫里呆坐，一坐就是整夜。
沈湛登基第七年春，兖州闹了洪灾，为显皇帝与民同苦，沈湛微服私访，亲下兖州，安抚灾情。
兖州城外，山高林密，大水冲刷过后，不少道路坍塌损毁。
一行手持利剑的便衣车队虞虞从马路上驶过。
“陛下，过了这座山，就到了兖州城了。”说话的是御前侍卫总管李维。
马车里的沈湛阖着双眼，忽然道：“兖州，是她出生的地方。”
李维愣了一下：“陛下说的是何人？”
马车里的人陷入沉默，再没有说话。
忽然，远处一群飞鸟惊飞。
“不好，有刺客，保护陛下！”
不知人群中是谁叫了一声，紧接着，一支利箭从树林中射出，直直钉在马车横栏上。
一群黑衣人趁势杀出，与车队杀成一片。
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拖着马车撞开人群冲了出去。
李维吓得脸色大变：“陛下小心！”
话音刚落，马车里跳出一个人影，翻滚一圈，落到了一旁。
李维忙上前：“陛下没事吧，这群人来势汹汹，都是些一等一的高手，臣护着陛下先走，到了兖州就安全了！”
沈湛脸色沉了沉，看着前面护卫一个个倒下，从就近倒下的护卫手中拿了把剑：“有些人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些乱臣贼子，朕倒要看看他怎么杀朕！”
到底从前他也是驰骋沙场的将，做皇帝这些年，武艺从未荒废，寻常人自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领头的黑衣人显然武艺高超，寻常的护卫根本不是对手。
那人一个闪身，提剑向沈湛袭来。
沈湛侧身躲过，反手一剑打落了黑衣人头上发冠。
那人一头长发散落，沈湛才发现这刺客是个女子，那双眼睛凌厉倔强，让他一瞬间想到虞绵绵。
从前虞绵绵看他时，也常有这样的眼神。
他一时恍了神，喃喃叫了一句：“月儿？”
黑衣人见状起身一剑刺向沈湛心口。
洪灾过后的山路并不牢靠，这一剑未至，一块巨石松动从山体滚了下来。
紧接着，整个山体滑坡，众人来不及反应，泥水冲垮了路面，将众人往路侧悬崖处席卷。
“陛下——”
第十六章
雨后的山谷之中，空气微凉，小道上缓缓出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虞姐姐，谷主说了你身体不好，雨后路滑，咱们还是回去吧！”
顾听澜不过十六岁，说起话来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
女子一身青衫，身上披了件白狐狸披风，眉眼温柔，五官精致，容貌一眼让人惊艳，只是脸上带了些病态。
她拢了拢披风继续往前走：“我养了一年了，得出来逛逛，听说后山山谷有一棵万年桃，桃树四季开花，我都没有亲眼见过呢！”
顾听澜劝不动，只得老实跟着，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脚步。
“姐姐，那有个人！”
虞绵绵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人躺在路边，一身污泥带血，几乎看不出生息。
她上前试了试气息：“还活着，带回去让谷主看看吧，今年天灾，都是可怜人。”
小药谷药房内，房间内燃着淡淡药熏。
虞绵绵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峨眉轻蹙。
顾听澜端着一碗药进门便看到这场景，上前瞥了躺在床上的沈湛，瘪了瘪嘴：“这人长得倒是挺好的，你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吧？”
闻言，虞绵绵这才收回了眼神：“我就是瞧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又记不起来了。”
末了，她又看了一眼顾听澜，恍然大悟一般：“我想起来了，你看这人的眉眼，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顾听澜别扭得很，故意将药碗放得大声：“你见谁都眼熟得很！”
虞绵绵看了一眼还在床上躺着的人，压低了声音：“谷主说了，这人需要静养，今日陪姐姐去下两把棋吧！”
门被人轻轻掩上，屋子里一片寂静，床上的沈湛手指忽然轻颤了颤。
一晃三日，阴雨已久的天终于放晴。
像是做了一个漫长又空洞的梦，醒过来，脑海中却是空朦朦的。
沈湛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
“你醒了。”见他疑惑神情，谷主笑了笑，“我是这小药谷的谷主，你受了重伤，我方才为你行针，你才醒过来。”
沈湛努力回想了一番，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受了伤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再多想，脑中便开始隐隐作痛。
谷主将一根银针从他头顶拔出来才道：“你头部受创，颅中有淤血，或会影响你记事，多行几次针，淤血化开，你便能想起往事，也不急在一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