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凝素此时颇具闲情,目光也没敢往下看,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君临砚的脸上,一时看的有些出神。
君临砚光洁宽阔的额头上,隐约可见青筋轻跳。
一滴汗珠顺着流畅的脸部线条滚落而下,隐没于浓眉之中,精巧而英气的剑眉微微拧紧,霁似叫人驰魂夺魄了一般。
平日里锐利到过分的黑瞳带了些迷离之色,微微上挑的眼尾染上了薄红。
就连清冷的薄唇此时都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微张开,好似偷沾了霁凝素的胭脂一般,添上几分红润。
霁凝素的目光跟着着晶莹的热汗,落在了他滚动的喉结之上,最终隐没于衣领口,留下一点略深的水痕。
君临砚的衣衫多以或繁或简的龙纹装饰,针线房为着帝王的威仪,即便是常服,也是制的正经端方,领口严严实实地盖过了锁骨,一派作古正经的模样。
在这样威厉的装扮之下,越发显得君临砚此刻意的情状,有多么的失态。
霁凝素能清楚地看到,随着她的动作……只需微微收紧手指,亦或是略微勾一勾指尖,就能轻易地左右他的心神。
在此刻,她好像体会到了君临砚钟爱掌控别人的乐趣,心中不禁隐秘地生出一丝欢喜,动作也专心了些。
不过,这份窃喜和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
外殿候着的常顺正领着张福等人喝茶呢,几个人凑在一块低声碎嘴着几句,舒坦的很。
要他说,陛下在宜秋宫的时候,是他的差事最好当的时候。
陛下自给自足,压根不要他凑在跟前服侍,难得能偷闲耍乐一会儿。唯一不太妙的,就是每回陛下在宜嫔这儿了气,都少不得逮着他做了出气筒。
对此,常顺只能叹一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呀。此刻闻着这新进的桃李园莲心茶,常顺的气性都顺了。
宜嫔娘娘怀着胎不能饮茶,但内务府得了好的还是得紧着宜秋宫送,向荆和兰影都是个会做事的,次次都拿了好的招呼他,宜嫔这个主子,可比陛下好伺候多了。
常顺正啜饮着,就闻见茶香之余,似乎还混杂着浓烈的焦味?
仔细闻了闻,常顺赶紧放下茶杯,心里摸不准了,莫不是陛下烤肉真把哪儿点着了?
可没有君临砚吩咐,常顺也不敢进哪,这要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他这对眼招子还要不要了?
常顺只能竖起耳朵听,踮着脚在门帘后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里头叫,“常顺。”
常顺心里有门了,一个人进了内殿,才撩开了门帘,殿内的热气就铺了满面,燥热中的除了焦味,还有一股子麝腥,即便是他这个阉人都忍不住垂首有些臊的慌。
再抬头看软榻上,霁凝素正斜卧在上头,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地儿,把那头的陛下挤的都快坐不住了。
人高马大的君临砚缩在那块小地方,就挨了一个角落,瞧着怪可怜的。
就这样,霁凝素只穿着白色罗袜的脚丫子还一下下蹬着陛下的大腿呢,可惜陛下稳如磐石,半点不曾挪动。
霁凝素则侧卧着,上半身被几个软乎乎的靠枕撑着,腰腹以下盖着翻绒薄毯,原本簪好的发丝披散了下来,拢到脖子一边,光亮如黑缎。
而原本苍白的脸上这会儿红霞未退,看着气色好看些,只是一张俏丽的脸上满是嫌弃之色。
正伸了一双手出来,手上拿着一块石竹紫色的软缎,正用力地一根根擦着手指,好似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常顺定睛一看,那擦手的哪是什么布,是陛下的衣裳呢。
再看那垂耷在榻旁的软缎一角,深色的石竹紫色上星星点点的白……
君临砚坐在榻边上,领口微开,露出沾了薄汗的锁骨,上头还有几个泛红的小坑,似乎是牙齿印?
“常顺,给朕取身新衣裳来。”君临砚随口吩咐。
常顺躬身答应,垂首往隔间走,余光正瞥见君临砚去拉霁凝素的手,“别擦了,都蹭红了,回头再给蹭秃噜皮了,你又要喊痛了……”
霁凝素一点也没客气,抬手往他手背上拍,“臣妾这层皮既然脏了,不要也罢。”
“别呀。”君临砚被她赌气的话逗得一乐,“多软,多舒服呀……”还故意压低了嗓音,带着滚烫的气音,似乎意犹未尽。
霁凝素瞪大了眼,“你还说!?”
君临砚赶紧顺着她摇头,“好,朕不说了。”好一副老实巴交的听话模样。
霁凝素丝毫没有觉得被安慰到,明明说好了就一次,可谁能想到……
她的五花肉还在炭炉上架着呢,她就闻着这肉从香一点点变焦,直到生生烤成了黑色的焦炭,稀稀落落地掉到炭炉中。
好好的无烟炭炉,因为这焦炭,冒了满室的烟味,呛得她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气的她在他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君临砚这才没绷住,沾了她满手,就连裙摆上都落了几滴。
霁凝素想到这里,拿着君临砚衣裳的手愈发用力起来,好似搓揉的是这衣服的主人一般。
君临砚看着她原本肉粉的指头都摩擦的带了糜烂的嫣红了,心疼起来,轻轻攥着她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扬声喊道:“张福,倒热水来。”
君临砚没有喊霁凝素的两个宫女,就怕霁凝素抹不开面子,回头还是自己遭罪。
张福是个机灵人,动作很快,温水、帕子、洗手的胰子,一应俱全,躬身端了进来。
君临砚撩着水替她沾湿了手,而后擦了梅花香的胰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搓洗了手,连指甲都仔仔细细地搓揉过了,漂过一遍水了。
又用干帕子轻柔地擦干净了水渍,而后执着她的手,凑到鼻端轻嗅,抬眼看她,“香喷喷的。”
说罢,重重亲了一口,留下响亮的一声。
霁凝素抽回手,气性稍稍消了些,又看着他一身乱糟糟的痕迹,催道:“还不赶紧去换衣裳。”
君临砚这才起身,随手扯开了衣带子,匆匆换了衣裳,便紧着去收拾那炭炉上的残局。
常顺和张福呆在边上都插不上手,看着君临砚发髻微散,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正挽着袖子翻烤铁丝网上的肉片。
一边烤,还一边抄起团扇,将熏起来的油烟自己这边扇了扇,生怕呛着霁凝素,专注的很。
霁凝素心安理得地躺边上看着,可看着看着她就认出来了,这把团扇可不是她夏天才得了的雀羽扇吗?
瞧这架势,那孔雀毛不得给他烧蕉了?
“兰影,快给陛下换把扇子,怎么把这把给他了?”霁凝素赶紧及时止损,“就你们烧火那个蒲扇就成。”
于是,原本就有些寒碜的皇帝手中拿了个开了几道口子的蒲扇,活脱脱成了伙夫模样,继续任劳任怨地忙活。
待到肥油的部分被炙烤的缩皱起来,薄肉片上烙印下微微焦黄的铁丝痕迹。
火候到了,君临砚拿着小刷子抹匀了调制好的浆汁,两面都顾及到了,又洒了些辣椒面和碎芝麻,一股诱人的香味充满了整个内殿。
待装了满满一碟子,君临砚殷勤地给歪在暖榻上的霁凝素送过来,柔声问道:“饿了吧,尝尝看,酱要不要再多一点?”
霁凝素接过来,施施然吃了几块,还真是不错。
就烤了两回,君临砚的架势就像模像样了,霁凝素想着,若是他不当皇帝了,做个厨子应当也能混口饭吃。
即便心里满意了,霁凝素嘴上依旧不饶人,“陛下方才所为,若臣妾真是个贤妃,可得一根绳子吊死,以证妇德了。”
话音才落,君临砚脸色一变,“这些不吉利的话不许再说。”
对“死”字,他忌讳的很,语气带了几分急切。脸也黑的厉害。
霁凝素微微一愣,也想到了前世自己的死法,可不就是一根绳子勒死了……
君临砚看着她,觉得自己话说的重了,补救道:“朕就是一时心慌,你别放在心上。”
霁凝素沉默着点头,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什么事都讲究一个因事制宜,对朕这样的皇帝……”君临砚故意调笑这逗她,“容儿方才的‘劝谏’,可是正正好切中要害,比什么孔孟之道都好使。”
“朕这会儿,就痛定思痛,定然全依了容儿所言。”君临砚一边说,一边夹起肉片送到了霁凝素嘴边,“等着吧,下一回早朝,朕可要好好说道说道,宜嫔是如何舍己为人、贤德恭淑,可堪六宫表范。”
“宜嫔的贤名,满朝文武都会晓得。”君临砚温声道:“届时朕再封你,也是名正言顺。”
霁凝素这才微微勾了勾嘴角,张嘴吃下。
有君临砚投喂,连哄带逗着,霁凝素倒是吃了近二两的烤肉。
别说君临砚,就连青町都松了口气,以为这害人不浅的孕吐总算好些了。
可到了当晚,孕中反应就又复发起来,不仅晚膳粒米未进,连喝的安胎药都吐了个干净。
在好不容易松泛两天之后,这去而复返的恶心反胃显得格外强烈,即便是膳房使出来十八般武艺变着法子摆膳,就连君临砚拿出了毕生厨艺,试了烤猪肉、羊肉、牛肉、鸭肉……,也没能再叫霁凝素开胃。
别说是正经用膳了,就连每日三碗的安胎药,吃三回都能吐两回。
为此,宜秋宫别的没添,煎药的炉子倒是添了两个,以备不时之需。
最令霁凝素心慌的,还是即便肖院使和顾太医如何口径一致,指天发誓说龙胎无碍,她自己却能察觉到,她的身子日渐虚弱下来,霁其还伴随着腹中不时的绞痛。
正因如此,霁凝素索性称病,停了凤仪宫的晨昏定省。
这一举动正好合了皇后的心思,逮着机会,宜嫔侍宠生娇、目无尊卑的流言也甚嚣尘上,传的后宫和官宅尽人皆知,对宜嫔的不满之声也愈发厉害起来。
——
宣政殿
寅时三刻,五品以上的官员近百人之众,已经沿着簇新的磨刻石砖,依序往宣政殿前的石阶上去。
腊月的早晨,头顶的苍穹尚且还是一片晦暗的蓝,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茫的青纱之中,寒风呼啸,吹的脸上一片冰凉,怕寒的官员们不仅缩了缩脖子。
这种寒冷,在臣子从侧梯上了三层汉白玉石基之后,愈发彻骨,皇权至高之所,给人以高处不胜寒之感。
索性殿内地龙烧的旺,百官依序而列,垂头恭手,鸦雀无声。
卯时一到,只听御前大总管常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