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誉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温柔、怜惜、哀伤、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几乎是在周楚眠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苏誉就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她的错觉。
可她十分确定,他是在看她。
他能看见她!那目不转睛的炙热,jsg烫得她的心都在发抖。
就像流浪沙漠的人,突然见到人影,在黑暗中独行许久的人,见到了光!
周楚眠激动极了,也兴奋极了!
说不定,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可以灵魂出窍的事!
苏誉只恢复了往常那副神情淡淡的模样,云淡风轻说:“当初是我撮合她跟你在一起的,如今她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岳景颢忽然解释道,“我跟林若冰只是假结婚。”
苏誉闻言,看了一眼林若冰的肚子,笑而不语,转身离开。
经过周楚眠的魂体时,他侧了侧身子,绕了一步继续走。
这一幕和上次在医院走廊那一幕一模一样。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异常,甚至眼神变化都没有。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和她的手有一瞬间重合。
就像是……在牵她的手一样。
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一下子都涌上来,让她豁然开朗。
她这下完全能确定了,如果看不见,他怎么会侧身让她?
“苏医生,你是不是能看见我?”周楚眠转身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苏誉却脚步不停,仿佛根本没听见任何声音。
周楚眠看着苏誉远去的背影,心里尽是疑虑。
这个人,绝对不只是医生那么简单。
她很想跟上去问问,可是她仍被困在岳景颢身边,走不了太远。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只想逃,马上立刻!
周楚眠转身看向岳景颢,他正在低声安慰着神情受伤的林若冰,又一面对着她的遗照乞求原谅。
周楚眠冷眼看着,天知道她有多想脱离岳景颢。
就算没法投胎,当个游魂野鬼也比绑在他身边时刻看着他们亲热好。
她用了短暂的一生,弄明白了一件事:人就是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
岳景颢为了她伤心欲绝是真的,但心里爱着林若冰也是真的。
岳景颢,你连做梦都在对我说谎。
你一直戴着面具活着,就不怕有一天揭不下来,假面具长在你脸上,要你的命吗?
周楚眠别过眼,不愿再看。
如果有可能,她真愿这双眼看不见光明!
一周后。
周楚眠葬礼举行结束。
亲手捧回她遗照的当天,岳景颢将那满墙的海报都撕下,露出被残留的纸糊得斑驳的涂鸦。
看着那满墙沧桑,他终于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人死终不能复生!唯有接受。
从那天起,岳景颢再也没提过周楚眠,其他人更不敢在他面前提起。
只是他每晚仍跟林若冰分房睡,再也没碰过她。
每天夜里,岳景颢就翻看手机里周楚眠的照片和视频,总是看得眼眶发红。
周楚眠有一次听他的忏悔实在听得满腹怒火,情绪一激动,床头的灯闪了闪。
岳景颢立刻敏锐地坐直了,四下观望呼唤:“楚楚,是你吗?是你来看我了吗?”
周楚眠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后来都按捺着自己的情绪。
听多了,渐渐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周楚眠只觉得从前的爱恨都离现在的她很遥远。
唯独不变的,就是周楚眠想离开的心。
转眼新年到了,别墅里处处张灯结彩,布置得十分喜庆。
从前周楚眠不受岳家人的喜欢,每个新年,岳景颢都过得十分为难,既要回老宅团圆,又要赶回来陪她。
大多数时候,这别墅都空荡荡的。
而今年不同,岳家不论直系还是旁支,都齐聚在麓湾府的别墅。
喜乐融融。
直到席上,岳母感叹了一句。
“还是若冰好,比周楚眠那丫头上得台面多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席上所有人都看向岳景颢,见他面无表情,又收回目光,个个神情尴尬,不敢多说什么。
从周楚眠走后,岳景颢的性子是愈发捉摸不定。
稍有差池,轻者会被他疾言厉色教训一番,重者直接被赶出岳家。
唯有岳母神态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
她泰然自若,凝着岳景颢等他回应。
从前,她说什么,岳景颢便附和什么,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岳景颢神情僵硬,却也没翻脸,只说:“妈,人都没了,大过年的,就别提这些了。”
岳母显然对他这个反应比较满意,举起酒杯,“也是,难得一大家子团聚,不说这些晦气的。”
岳景颢这回脸色完全冷了下去,他正要开口,一只纤细柔软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岳景颢顺着看去,林若冰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林若冰穿着纯白的高领毛衣,孕肚已经十足圆润,母性的润泽让她整个人的气质和从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孩子的母亲。
林若冰满目温柔,纤手搭在孕肚上,抚摸着隆起的孕肚,在满堂灯光与烟火中温柔地凝望着岳景颢。
从今往后,岁岁年年与自己相伴的,就是林若冰了。
有了孩子,有了家庭,一切都会翻篇过去的。
让过去过去,拥抱未来。
有了这个念头,岳景颢心中那股躁郁火气竟神奇般地渐渐消散了。
岳景颢垂下眸,举起酒杯,看向林若冰,“你怀着孕,果汁也要少喝。”
林若冰神情惊喜,连忙点头,“放心吧。”
她顿了顿,试探着唤道,“……老公。”
家族中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兴奋地起哄,众人纷纷夸赞着他们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连一向严肃的岳母也眉开眼笑。
岳景颢轻声应道,“嗯,听妈的。”
一直横在他们中间的那层无形的薄冰就这样消无声息融化了。
林若冰笑得越发甜蜜,大家一齐碰杯,欢庆新春。
岳景颢垂下眼眸饮尽杯中红酒,长睫掩去眼中的晦暗情绪。
楚楚,你再等等,等孩子出世,我就去陪你。
到时候就算你恨我怨我,要打我骂我,我都要跟在你身边。
周楚眠看着这充满温情和欢笑的一幕,竟也不自觉地勾唇笑起来。
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怨恨和不甘,此刻看到岳景颢和林若冰走到一起,竟然由衷觉得般配。
毕竟她已经死了,岳景颢早晚要和新的爱人组建家庭,开始新的人生。
她已经接受了。
除了接受,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笑着笑着,又有些想哭。
她明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已经放下了一切执念。
为什么还要被困在岳景颢身边?
上天,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她一把呢?
他都已经开始新的人生了,她为什么还不能成为被尘封的灵魂?
周楚眠都恍惚了,难道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还在不甘心吗?
年夜饭吃完,亲戚们陆陆续续回家,只剩岳母留下,和岳景颢林若冰一起看春晚。
这是他们多少年都没再有过的光景。
“你爸爸要是还在,也一定很高兴。”岳母感叹道。
林若冰剥了个橘子,细细地将上面的橘络处理干净递给岳母,“爸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
周楚眠依稀想起,当初林若冰和岳景颢不止一次说,这个孩子是给她和岳景颢生的。
如今林若冰俨然已经彻底取代了她。
周楚眠自嘲地笑笑,大概,确实还有些不甘心吧。
电视里主持人在慷慨激昂地说着祝福语,进入零点倒计时。
“五……四……三……二……”
一。
周楚眠在心里默默接。
透过别墅的落地窗,可以看见远处绽放的烟火。
那一瞬间,她好像终于,真正地释怀了。
一直围绕着她的那股似有若无的束缚感,陡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