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后,我在我妈身上学到了两种力量:
一种是豁出去的力量;
另一种是冷静的力量。
我妈把之前那套房子卖了,添了点钱,重新买了套房子。
铺面生意依然在做,我妈起早贪黑,疯狂拉生意,最忙的时候,订单甚至会外包出去。
我问我妈:累不?
我妈笑着回答:「给自己赚钱,有什么可累的?以前赚十块钱,三个人花,你爸还要窝藏一点,外面再养两个,现在就我和你两个人花。」
我妈喜欢给我买书。
她说她没文化,吃了没文化的亏,希望我以后做个有文化的人。
我妈还喜欢给我报班。
奥数,英语,演讲,画画……她听说教育卷,怕我掉队。
我怎么敢掉队?
目睹了我妈和曹家闹翻的全过程,我最大的感悟是:世界谁也靠不住,必须靠自己!
女人的底气,不来自任何人,只来自自己。
我开始拼命学习。
小学一二年级看不出差距,大家都差不多,到了五六年级,全班差距拉大,我始终保持在前三。
我听人说,女孩子不擅长理科,很多小学成绩好的,进了初中就掉队了。
我心里害怕。
可我能怎么办?不过比别人更加努力!
大家都上机构,一样的上课听讲,下课做作业,我除了做老师布置的,每天晚上还要刷高思数学。
城市不大,我碰见过我奶和曹青书那一家子。
不止一次。
曹青书摔倒了,我奶捶打地面,说地面可恶,把她的宝贝孙子绊倒了;
曹青书想要买玩具,杨美不给买,曹青书就在地上撒泼打滚,直到杨美妥协,我奶夸曹青书,说他聪明,会想办法;
我注意到,曾经打扮时髦,时时涂着口红的杨美,如今蓬头垢面,皮肤松弛,老了不止十岁……
我听我妈说,我爸和杨美扯了证,办了喜宴。
我爸还是做着铝合金窗户的生意,他依然不善言谈,拉客户的能力很差,杨美不得不出来工作,两口子经常吵架。
我爸事事听我奶的,杨美经常骂他「窝囊废」。
我妈每次提起他们,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后来,上了初中。
主科从语数外,变成语数外史地生物化政美音体,从 3 科到 12 科。
我从不敢懈怠,每天都在学习,早晚绕着操场跑。
班上有人递小纸条,A 喜欢 B,B 喜欢 C……是青春最初的萌动。
我似乎没有这种萌动。
全班男生加起来,不如化学书好看。
那三年,我霸着全班第一的位置,从没有挪过。
班主任说我是拼命三郎。
每年逢年过节,我和我妈也回老家,我们家和杨美家虽是近亲,自那件事后,两家人再无来往。
我和曹青书在村里打过照面,干过架。
他骂我是赔钱货,说我妈霸占他爸的财产;我反唇相讥,说他成绩差,交高价,还在学校打架惹事,花了他爸不少钱。
他被惹毛了,冲过来就要打我。
我会怕他?
嗯,会的,装的。
我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曹青书打人了!」
这些年,为了中考体育满分,我每天早晚都在练,曹青书根本追不上我。
我故意保持着并不太大的差距,让他误以为只差一点点。
村头的王家正在修房子,砖头堆在路旁。
我跨越半个村庄,直奔王家。
提起他家的板砖,
转身,一砖头拍在曹青书脑袋上。
啪!
曹青书蒙了,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鲜红的血液已顺着额头,蜿蜒而下。
我想笑,5 岁那年就想砸在他身上的石头,如今终于落下。
可他的身后,不光有追来的我们两家的大人,还有村里乡亲。
于是,我假装恍惚,愣愣地看着众人,「哇」地哭出声,仿佛吓坏了。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要打我……」
我拖着哭腔,战术性后退,全身颤抖,右手依旧紧紧抓着板砖。
我奶嚎着,冲过来搂着曹青书,一声叠一声的心肝宝贝,指腹划过他刚流下来的血。
那张脸更显得狰狞。
「快,快叫 120!」我奶先朝杨美喊,再朝我暴吼,「青书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我依偎在我妈怀里,双肩一耸一耸,仿佛哭得伤心。
「妮子,不怕!有妈在,看他们敢做什么?!」我妈语气坚定,目光扫过那几个人,「他们敢动你一下,我敢把他们拖下地狱!」
后面四个字,带了许多狠劲儿。
我奶恨透了我妈,这会儿听我妈说狠话,她反而怂了,只敢朝我爸吼:
「曹耀祖,你儿子被人打了!你还不快报警?!」
我爸犹豫了。
可怜的男人啊,在我奶的淫威下,还真打了 110 的电话。
我看见我妈唇角高高扬起的嘲讽。
曹青书最终送到镇医院。
一寸长的伤口,清洗完之后,缝了 5 针,再贴上纱布。
派出所的民警到医院了解情况。
我奶指着我,发疯般嘶吼着:
「警察同志,她是凶手,把她抓起来!」
我维持着胆小怕事的人设,在我妈怀里瑟瑟发抖:
「别抓我……是弟弟要打我……我害怕……我跑了好久,实在跑不动了……就捡了一块砖……我不是故意的……」
「我应该站着不动,让他打的……呜呜……奶奶不喜欢我,爸爸也不喜欢我……我不该跑的……」
我妈拍着我的后背,当着警察的面儿,轻声安抚:
「妮子,你没有错,你这是正当防卫,医药费我们赔就是了。」
「以后谁要打你,你记住,要像今天一样,勇敢还手!人与人是一样的,没有谁更高贵一说,无论什么时候,先保护好自己。」
民警在听到我说「弟弟奶奶爸爸」时,已经露出疑惑表情,这会儿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关系。
在得知我和曹青书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我妈和他妈是堂姐妹时,一个个更是诧异。
「她是你的亲孙女,你要我们把她抓起来?」民警问我奶。
「什么亲孙女?她妈和我儿早离婚了!」我奶一脸横肉,凶巴巴地说,「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我们家只认儿子,不认女儿!她现在把我亲孙打伤了,就是凶手!要严惩!」
民警没有和我奶多言,转头问医生伤势如何,又问周围跟过来的村民们,到底怎么回事?
村民们好八卦。
先把我们两家的恩怨情仇拉扯一番,
再讲看见我被曹青书追着满村跑,嘴里大喊「救命」,
最后指指点点,提醒民警看曹青书头上的黄毛,耳朵上一闪一闪的耳钉,说村里狗都被曹青书欺负过。
我姥姥适时补充,说我是好学生,成绩年级第一,不光是校三好,还是区三好……
曹青书那边,也确实没什么可辩驳的。
是他先骂我,还试图打我,我也确实是迫于无奈,才还击的。
只不过还击的力度较大,把他打伤了。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失控也正常。
民警以调解为主,说都是亲戚,又是曹青书先动手,建议我们家赔个医药费,再商量个营养费,这事儿就算结了。
我奶不干,祭出杀手锏,在医院大厅打滚撒泼。
医院人来人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村民和医护人员露出无语表情。
我爸和杨美觉得丢人,忙劝她快起来。
我趁着没人注意我,朝曹青书投去轻蔑的一笑,口型说了两个词:
怂货!没种!
曹青书正是愣头青、经不起激的年龄,看懂我说的内容,想也不想,捏紧拳头,再次朝我冲来,嘴里还嚷着:
「赔钱货,我打死你!」
民警还在呢!
我妈也在旁边,怎么可能真让他打到我身上?
我妈下意识转身,把我护到她身后,民警则在曹青书冲到半路时,拦路把他截下。
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他说要打死我……
这么个社会渣滓,动不动喊打喊杀,别人自卫一下,他们居然想把别人送进去。
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都在指责这一家子。
有人朝他们吐唾沫。
我奶的杀手锏第 N 次不起作用,她爬起来,带着他们一家子,骂骂咧咧走了。
当事人都走了,这事儿自然就这么了了。
我们家既不用付医药费,更不用付营养费。
民警离开时,还专门对我说:
「小姑娘,保护好自己,另外,好好学习。」
那天回到家,我妈关上门。
第一句就是:「你今天太冲动了!万一跑不过怎么办?万一警察没拦下他怎么办?」、
我就知道,我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住她。
我笑着:「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终于打了他,我高兴。」
我妈无奈摇头。
后来,初中毕业,我考上省重点高中。
曹青书浑浑噩噩这么多年,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只能读技校。
我听说曹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家庭矛盾。
杨美把矛头对准我奶,说曹青书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奶溺爱,把他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