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朵撂下话后,转身离去。
秦不疑的眉头皱得更紧。
早听说辽北女皇统领之下,女子唯尊,竟到了如此地步!
真是荒唐!
他心口堵闷烦躁至极。
当天晚上。
完颜歌忙到深夜才回公主府。
她疲倦万分正准备回房,却见到了正在等她的秦不疑。
完颜歌有些意外:“你还没睡?”
秦不疑脸色不知为何有些难看:“你今日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我去蒲察晟那儿商谈了公务,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完颜歌解释。
秦不疑脸色发冷:“孤男寡女谈公务到三更半夜?”
“在我们辽北,这很正常。”
秦不疑阴沉着脸:“可你都成了婚还如此,成何体统!”
“我……”
完颜歌下意识驳斥的话忽地停下,她意识到什么,眸中微亮:“你问这话,是承认了我与你的婚约?”
这话问得秦不疑神色一僵,眼神闪烁了下。
半晌,他沉声道:“我与你的婚约确为事实,这点我无从辩驳。”
听见这话,还不等完颜歌欣喜。1
秦不疑却又语气冰冷道:“但即便如此,我心中真正的妻子也只有倩儿一人!”
蕴着期待的心在这一刻摔个粉碎。
秦不疑说完便冷睨她一眼,甩袖而去。
那背影坚定且漠然。
分明是同一个人,完颜歌却突然觉得他如此陌生。
心脏仿若被无形大手狠狠揪起,闷痛难忍,叫她险些喘不上气来。
一夜无好眠。
第二天,完颜歌一大早便入宫去觐见母皇,秦不疑则去往厅中用膳。
两人碰见时,互不相视,擦身而过。
秦不疑在厅中没等到沈倩儿,觉着奇怪便转道去了沈倩儿的屋子。
却见沈倩儿躺在床上,面色虚白。
秦不疑眉头皱起:“倩儿,你怎么病成这样?”
“夫君……”沈倩儿惊慌似的起身,柔声道,“夫君别怪公主,是我身子不争气,辽北夜里风大,这屋子到处漏风,难免感染了点小风寒,但没关系,倩儿略懂医术,抓几服药吃吃就好了。”
秦不疑这才注意到她床上单薄至极的被褥和四面窗户纸都破了的屋子,脸色骤然一沉。
沈倩儿眸中含泪扑入他的怀里:“只是夫君,倩儿有点想家,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中原?”
闻言,秦不疑握住沈倩儿的手,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放心,我会很快带你回家的。”
下午,完颜歌刚从宫中回府,正好撞见秦不疑送医官出门。
心一瞬揪起,她下意识问:“你身子有何处不适?”
秦不疑却神色淡淡:“不劳公主费心,我身体康健,并无不适。”
“那你请医官来是……”完颜歌拧眉。
秦不疑冷冷嘲道:“拜公主所赐,内子着了风寒难以下榻,这才请医官过来诊治。”
完颜歌心一颤,忍不住直问:“沈倩儿感染了风寒,为何却怪在我身上?”
“若不是公主你刻意安排,她怎么会连床厚褥子都没有!”
完颜歌一怔,身旁的阿骨朵却不平:“秦公子!你话不能乱说!沈姑娘的褥子是我亲自安排的,怎么会没有?”
秦不疑冷笑:“这是你们的地盘,自然是你们怎么说都作数了。”
完颜歌拉住还想争执一番的阿骨朵,神色冷冽:“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去同沈姑娘对峙一番好了。”
说着她就要迈步去沈倩儿的院子。
然而秦不疑却拦住了她,凉声道:“算了吧,公主千金之体,医官刚刚在屋内熏了艾草诊治,公主向来一碰艾草便浑身起疹,秦某与内子可担不起这责任。”
完颜歌胸中一股怒火直升,正要回驳。
脑海中却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碰艾草会起疹之事,只有亲近之人才知。
背脊一瞬爬上疑意来。
她脸色煞白,瞪圆了双眼看他。
几乎是颤抖着嗓音,她问——
“秦不疑,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院里有风呼啸刮过。
秦不疑神色微微一怔,像是要掩饰什么般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声色冷冽:“公主这话从何说起?”
“你怎知我碰艾草起疹?”完颜歌凛声问。
秦不疑默了片刻,才平视前方道:“秦某房间里有本手记,上面记载着公主的种种喜好与特质。”
那是失忆前的秦不疑记的,足以见当时他对她用心至此。
完颜歌愣住了。
半响,她不可思议地抬眸,声音颤抖。
“所以……你已经知晓自己曾经有多爱我,可你还是选择沈倩儿……是吗?”
秦不疑不言。
便算是默认了。
完颜歌眼底希冀的光一瞬暗了下来。
秦不疑心便一缩,他强行移开目光,冷冷道:“即便这样了,公主还是要继续留我在辽北吗?”
完颜歌浑身一颤:“你想如何?”
秦不疑闭了眼,向她双手抱拳拱手请求。
“秦某恳请公主网开一面,让我与妻子回中原!”
锥心之痛中,完颜歌攥紧手:“……三月之期未到,你还不能走。”
说完,她迅速转身离开,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身后的秦不疑神情冷凛,许久未动。
完颜歌几乎是在躲着秦不疑走。
直到这日,沈倩儿找上门来求见。
完颜歌沉思许久,还是应允了。
沈倩儿一进门,便又是下跪请罪:“听说夫君因为我顶撞了公主,我特意过来替夫君向您赔不是。”
完颜歌看着她那怯弱神情,一阵厌烦便上涌。
她没叫沈倩儿起身。
就这么冷冷俯视着沈倩儿,直看得沈倩儿浑身开始僵直。
完颜歌才淡淡道:“既然你主动提了,那便说说吧,为什么要说谎?又为什么要装病?”9
沈倩儿浑身颤抖起来。
完颜歌冷冷一挑眉,正要再说什么。
就见沈倩儿竟倏地磕起了头!
她边磕,边凄声哭道:“完颜公主,倩儿求您,将夫君还给我好不好?”
“您是辽北王储,要什么有什么,可我一介孤女,除了夫君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您明知夫君留在你身边有多么痛苦,求您了!求您了!您要真的爱他,就放我们走吧……”
沈倩儿如同陷入疯魔般的架势让完颜歌都愣住了。
她俯视着脚边的沈倩儿,问:“可若他以后恢复了记忆呢?”
“不会的!”沈倩儿猛然抬头,流着泪的眼睛亮得吓人。
“他永远都不会记起来的!”
这一眼,完颜歌蓦然背脊发凉,一个猜想窜入她天灵盖。
她倏然起身,咬牙质问:“他的失忆是不是和你有关?!”
沈倩儿来不及遮掩,神色便是一慌。
完颜歌立即抽出弯刀架在她脖颈上。
刀锋逼人,沈倩儿吓得几乎语无伦次:“救下夫君时,他、他伤势太重,我便在他药里加了忘、忘忧草!”
忘忧草疗伤效果强大,却被列为禁药,只因它的副作用就是会让人彻底忘却前尘!
完颜歌脑中一片空白。
她从未料到,秦不疑失忆的真相竟是如此!
她僵硬收回弯刀,看着哭得发抖的沈倩儿,心底一片麻木的刺痛。
秦不疑从门外闯进,见此情景目眦欲裂,当即便冲了进来。
“公主!内子刚病愈,又怎么得罪了您?若您要杀她,便请先处决在下!”
他护在沈倩儿的面前,以敌对的姿势看着完颜歌。
完颜歌的心早已痛到麻木,眼眶通红。
“秦不疑,沈倩儿刚刚说,你的失忆是她造成的,这事你知道吗?”
沈倩儿回过神来,恐慌地拉住秦不疑的衣角,哀泣着辩驳:“不是的,夫君,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
秦不疑倏然出了声,握住沈倩儿的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抬眸看向完颜歌,语气漠然:“我知道我失忆是倩儿用药过度失手造成的,但是我不在乎!”
“……什么?”
完颜歌彻底怔住。
秦不疑神情冷彻:“我也知道我跟你之间有过一段很美好的记忆,或许当初在辽北的我的确很爱你,从那些手记上记载的点点滴滴都能看出来。”
“然而那段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我对它毫无实感,我就算看了那些手记,也并不想记起来。”
“如今的我确定,我根本就不爱你,所以我不在乎!”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化做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刺入完颜歌的心脏。
直刺到她的心彻底血肉模糊。
眼前一片模糊,她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万一呢?等将来有一天,你突然记起过往后悔了呢?”
“秦某绝不后悔!”秦不疑坚定万分。
这一刻。
完颜歌终于死心。
她终于明白,她的爱人死在了那悬崖底,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风从门口刮进来,掀乱她的发丝,也冻结她心口最后一丝暖意。
在这凛冽的疑意中,完颜歌绝望地闭了闭眼。
眼泪划过她苍白脸庞,倏然滴落在地。
“好,秦不疑,你记住,今日是你亲口说的绝不后悔!”
“日后你若是要再回头,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看着那滴泪,秦不疑浑身一怔,心口猛然抽痛起来。
但随着沈倩儿一句:“夫君……”
他还是冷声吐出:“好!”
得到答复,完颜歌立即取笔落字。
旋即,她将墨迹未干的信纸扔向秦不疑,神色冷凛。
“你要的自由,我给你,明日你便和你的妻子回中原去!”
那纸轻飘飘落下,掉在秦不疑的脚边。
最上方赫然只有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