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眼前的人在撒谎,可是谁又愿意顶替一个丑八怪的名义生活,还是个下堂之妻。
所以,他这个念头出来之后,他都觉得荒唐。荒唐到,他立刻就相信了她就是牧叶璎这个事实。
“你……逃出来了?”他哑声问道,“那场大火……你没事?”
牧叶璎皱了皱眉,看向了陆子规:“什么大火?”
陆子规没有回答。
此时,一个宫人过来,恭谨的说道:“侯爷,诸位。宫门马上要落锁了,几位该回去了。”
季兆寒没动,老夫人沉声道:“寒儿,该走了。”
牧叶璎眼皮微阖,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对季如云道了声别,率先抬脚离开了寻水阁。
她缓缓走在石板路上,月光凉凉的洒在地面。
这面的墙的阴影打在另一面墙上,一半明,一半暗。
“什么大火?”
走了许久,牧叶璎又问了一遍。
“那日把你从莫因庵带走了之后,我烧了你的住所。”
陆子规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从她身后传来,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牧叶璎停了下来:“你烧了莫因庵?”
“火燃起来后我喊醒了那些姑子,无人受伤。而且那庵里的损失太傅后来也有补偿,有什么问题吗?”
陆子规抱着剑不耐的说。
牧叶璎始终没有转过身,声音低沉:“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我托你给云儿的信,你也没有给。”
刚刚在宴会上,她才得知这些年她写的信,没有一封送到了季如云手里。
陆子规倚在墙角的黑暗里,冷冷的看着她。
“你别忘了你现在的立场。季兆寒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跟他牵扯过多与我们的计划无益。”
牧叶璎站在道路中间,锋利的墙影将她的单薄的身子劈成了两半,一半融进黑暗,一半洒着月光。
她感受着心脏正在缓慢跳动,再提到季兆寒她确已没有悸动也没有哀戚,只想离他远些。
那十四年的爱恨纠缠,仿佛已经成了过往云烟,惊不起一丝涟漪。
良久,牧叶璎低低的说:“我知道了。”
“今日你做得很好,太子很喜欢你。但是。”陆子规抿了抿唇,终是说出了口,“切记不要和太子太交心,面上亲近他,迷惑他就可以了。”
不然,到时候又会徒增伤心。
这句话陆子规留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牧叶璎捏紧了拳,没有说话,抬腿大步的往宫殿走去。
陆子规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眼神一沉,转身出宫去了。
另一边,季兆寒回到府后,便进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
老夫人看着紧闭的书房门,眼神阴冷。
她也万没想到牧叶璎回来了,不仅变了一副面孔,甚至还得了封号。
她盘着手里的佛珠,低垂着目光。
赵柳儿在身旁愤愤的念道:“一朝得幸,倒是让她飞上了枝头当了凤凰。”
接着,她想到了自己做的那些事,不由的心慌。
“她要是在皇上面前乱说些什么,姨母,我们怎么办?”
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一顿,睨了她一眼:“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给她抓住把柄了?自家的事,哪有对错之分。”
赵柳儿被她瞪了一眼,顿时瑟缩了一下。在听完老夫人的话后,心里的瞬间又松了一口气。
是了,她牧叶璎无凭无据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且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门一关,谁知道牧叶璎说得是真是假?皇上定要给她撑腰,也会落个不贤明的名声。
赵柳儿想了一圈,心也跟着放回了肚子里。
书房。
季兆寒站在墙角,那里放着一把断了弦的琴。琴弦上,隐约还有血迹。
指尖轻抚过弦身,掠出一串沉闷的低音。
这撩拨出来的,无序的琴音就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季兆寒眼神深沉,掏出怀里的玉佩,摩梭着。
季兆寒这人,固执古板,又面冷心热。
决定了的事千军万马也拉不回来,年少倾心,便只认定那一人。即使那人品行不端,他也只是内心煎熬着,又爱又恨。
如今真相大白,他以为不会再回来的人,也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季兆寒握紧了手里的玉佩,他不信神佛,也不信重生献舍。但牧叶璎出现的时候,他却想着这或许,是上天再给他的一次机会。
窗外,微风轻抚晃动一枝桠,树影在他身上摇摇晃晃,像打破宁静的湖水。
翌日。
牧叶璎刚起床,就有宫人递来了请帖。是牧未扬的帖子,请她出宫垂钓。
她撇撇嘴,稍作梳妆就乘上马车出宫了。
漫星湖。
顾名思义,当有阳光洒在湖面涟漪上时,点点波璘就像星光倒盛进湖里一般。
牧叶璎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岸边静静坐着一个人。
风将他的头发吹起,就连手里的鱼竿也微微颤着,但他却一动不动,连目光也没晃动一分。
她走到牧未扬身边,行了一礼:“皇叔。”
“嗯。”牧未扬淡淡的应了一声,“宫里怎么样?还住得习惯吗?”
“习惯,谢皇叔劳心。”牧叶璎低声回着。
牧未扬抬头,看她一脸心事愁容,笑了:“你不用紧张,现在还不需要你做什么。”
牧叶璎看着他微翘的眼尾,又迅速低下头去。
“您昨日让我去认云儿,是因为云儿是太子伴读吗?”
感受有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牧叶璎忍不住有些发抖,但她仍然咬着唇继续问。
“借用云儿,让我接近太子。或者,你也想让云儿在太子身边动些什么手脚?”
牧未扬目光自上到下,又自下到上的看了一眼牧叶璎,然后漫不经心的回答:“有这个方面的想法,但是目前还不需要用到季如云。”
牧叶璎攥紧了手,嘴唇嗫嚅:“我不会让你伤害云儿的!”
“你没有选择。”牧未扬放下鱼竿站起身,伸手拈去落在她头上的桃花瓣。
“小璎儿。”他将视线放到远方,“生在着宫墙里的人,都没有选择。”
牧叶璎看着他眼里的深沉,像是这整片漫星湖都装不满他的眼睛。
她忍不住出声:“但,你们可以不用去……”
后面的字她不敢说,牧未扬也能意会。
“你以为,这个皇帝的皇位来得就干净?”
牧未扬的声音卷在风里,听上去时而飘渺时而清晰,牧叶璎的心也跟着一紧一缩。
“小璎儿,大家都觉得燕国是牧家的。”
他的眼神终于移到了她的身上,他眼瞳黑得就像无止尽的深渊,把牧叶璎拖了进去。
“可是,整个皇宫里,除了你,没有人姓牧。”
牧叶璎心登时一沉,全身如置冰窖,一个可怕的念头正浮现在她的脑海。
望着她呆愣的表情,牧未扬笑了笑,摸了一把她的脑袋。
“先别想那么多,一切有我们呢。”
回宫的路上,牧叶璎的手脚还是凉的。
突然,马车陡然一停,牧叶璎险些摔倒在马车内。
她拉开车帘,随即一道尖锐的骂声传来:“长没长眼睛啊往人身上撞。”
牧叶璎眼神一沉,站在马车前叉腰怒骂的人,竟是赵柳儿
后者见到牧叶璎也顿时脸色一变,渐渐噤声。
原本围观着喧闹的众人,见到马车上的人之后,也不由降低了声量。
只见车上的女子杏目柳眉鹅蛋脸,细碎的额发散落着。
一袭月白广袖裙,衬得她楚楚动人,一颦一动,宛如谪仙。
牧叶璎用眼神询问望向马夫,马夫战战兢兢的回道:“刚刚是有个小乞丐突然闯出来,怕撞上她所以拉了缰绳,吓到了那位夫人。”
牧叶璎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发现了倒在地上,已经吓傻了的小乞丐。
她下了马车,扶起摔倒在地的小女孩。
赵柳儿嗤道:“不过个乞丐,撞死也就罢了,吓到我你可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