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班柠梦到了老班。
他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做饭。
班柠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知道老班在淘米,或是在洗菜。那是伴随着她长大的,熟悉的声音。
在她看来,老班是个非常神奇的存在。一个鳏夫独自养育着三个孩子,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他像是被输入了人工程序,总是会自动自觉地做饭、洗碗、拖地,连大家扔在地上的袜子都会帮忙洗干净,他的无微不至已经令兄妹三人退化到不知道该如何用洗衣机了。
即便他白天要上班忙工作,兄妹三人也还是会等到他下班回来做晚饭。虽然班柠也是会下厨的,可只要老班一出现,她就没有了干活的兴致,好像老班天生就是要为他们解决问题的。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过抱怨,她就将他的付出,当做是理所应该。
就连在他生病的时候,他也没有因病怠工,都会很准时地比孩子们早起1个小时来准备早餐,确保每一个小孩都能在出门之前吃到热乎的饭菜。
还要照顾每个人的口味——
班泯是不喜欢吃杂粮的,他早晨除了喝豆腐脑,就是白米粥,所以老班在一般情况下会特意去给他买豆腐脑回来。
班柠喜欢喝稀一点的小米粥,班珏琳则是喜欢喝稠一点的,好在两个女儿不挑食,只需要做好小米粥并分成稀一点、稠一点来盛好就行。
至于其他的硬货,班泯喜欢吃肉,牛肉馅饼他比较满意;班柠不吃那些,她只吃煮好的鸡蛋;班珏琳好养活,一碗粥配馒头、包子都可以,当然鸡蛋也行。
每当清晨6:00一到,三个孩子各自起床出了房间,粥已经盛好了,甚至是连温度都被晾得刚刚好。
他们只需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筷子、勺子都摆好在了面前。
就算这样,班泯还会时不时地抱怨老班买的豆腐脑没掌握好时间,都有点凉了,要烫嘴一点才好吃。
老班每次也都是笑呵呵,保证道:“爸下次注意,下次罩个盖子,给你保温。”
班柠偶尔也会觉得老班的鸡蛋煮得太老了,她还是爱吃嫩一点的。
老班当然也会改进。
唯独班珏琳是捧场王,无论老班做什么、做的味道如何,她都只会说“好吃”、“不错”、“真挺好”。
所以老班是会偏爱班珏琳一些的,班柠想,在辛苦的生活中,班珏琳大概就是老班的精神慰藉,毕竟三个孩子不可能每一个都令老班满意,有那么一个能治愈他,就已经令他欣慰无比。
“老三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他总会将这句话挂在嘴上,是真心实意的缕皱感慨。
班柠倒也不会嫉妒被老班夸奖的老三,作为老二,她是被寄予了最高厚望的那个,就好像必须要继承王位的长公主,她肩负着家族的使命和责任,其他人只需要“不惹祸”、“懂事”就行了。
毕竟老大只要不抽烟不早恋,老班就会心满意足。
毕竟老三只需要嘴上彩虹屁一些,老班就会得到治愈。
可到了班柠这里,她要成绩优秀,演讲第一,做哥哥和妹妹的榜样,做巷子里所有邻居口中的“优秀的班老二”。
所以班柠一直有种非常沉重的、自我束缚的道德感,“这个家就靠我了”、“出人头地的事只能我来做了”、“不能让爸失望”。
她活得很紧绷,时刻不能放松。
班泯可以喜怒无常,班珏琳可以撒娇任性,她不行。
她是支撑着老班生存的希望,她也可以成为老班的希望。
“爸,等将来我考上了大学,我会年年都拿奖学金的,到时候咱们全家一起去看海吧。”班柠在考上重点中学的那年向老班承诺,“到了海边,咱们多拍点照片,全家都没有一起去旅行过呢。”
“那得花多少钱啊?攒着买点你自己喜欢的多好。”
“全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比我给自己买东西要重要。”
老班就很憨厚地笑了,他脸上的纹路又多了几条,人瘦,褶子就明显。
班柠一直计划着这些,也为此而不停地努力。她相信总有一天,家人的生活会改变,不必再为衣食算计,不必再担心水电费的超额,更不必在月底的时候连续吃一周酱油挂面来度过。
只要她快点长大,再快一点地长大。
“老二啊,别那么累,你还是只是个小姑娘,让自己多放松一点,别担心爸,爸扛得住的。”
班柠嘴硬:“我又不是为了你啊,你别有负担。”
“你哪里都好,就是活得累,一板一眼的,人生哪有那么多黑黑白白呢?糊涂一点,放松一点,一辈子嘛,很短的。”
是啊……一辈子,确实短。
“而且,爸早晚会离开你们,接下来有很长的一段路都要你们自己去做。唉,爸最放心不下的其实不是他们两个,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