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宽敞结实的怀中后,林唯在心底松了口气。
这陈玺脾气阴晴不定,但终究容得下她。
睁开眼,面上惊魂未定,也不顾着先谢过陈玺的‘救命之恩’,反先举起一直护在手中的纸张,殷切的递给他看。
苍白的小脸,血色褪去,可眼睛却亮的刺人。
“大人,您看——”
下一瞬,眼中亮色化作眼泪,唰的喷涌而出。
陈玺抱着她往屋里走去,面色看的厉害,就听得怀里的夏氏还在哭哭啼啼:“奴白摔了一回!”
“也要凭白被再罚一回!”
“它、它怎么能晕开呢!”
她哭的万分委屈,比任何一次都委屈。
手里还揪着被雨水、汗水晕开成一大片墨团的纸张,哭的如丧考妣。
哇啦哇啦的。
有些呱噪。
陈玺被她吵得失了耐心,进屋后一脚踹开里屋的门,将人扔在床上,呵斥道:“闭嘴!”
夏氏也果真ᴊsɢ闭了嘴。
一双泪眼直直盯着他,眼眶通红,眼泪唰唰的滚落着,脸上都是泪痕,嘴唇抿着,委屈的抖着。
双手还捧着已成墨团的纸张。
原是风情万种的外室,此时却哭的这么——
不成体统。
这夏氏,怎的如此能哭?
陈玺略有些头疼,满脸怒容稍稍有些缓解,弯下腰,抓起她的一条胳膊,捏住手腕,将她的掌心朝上。
又从腰间拿出伤药。
灰褐色的粉末从瓷瓶里抖落,落在她勒的红肿渗血的手掌心上。
看样子像是也不太生气了。
林唯拿眼神窥探着,小心着问道:“大人,您不生奴家的气罢?”
明知故问的外室。
才要开口训斥,看见夏氏满脸的泪痕,话到嘴边就变了。
陈玺冷剐她一眼,“就你这身手,这么些年的梅花桩白练了。”
林唯吸了吸鼻子,小声辩解道:“瓦片落了雨湿滑,奴手里还拿着东西,大人欺负人,只说是奴家技艺不精。”
方才还哭得呜呜咽咽。
这会子倒是已经好了。
陈玺替她上完药,又取了下人递来的绷带包扎,包扎的手上多使了两分力,疼的林唯嘶嘶的倒吸一口寒气,却也不敢喊疼。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抽出帕子掩盖住自己满脸泪痕的狼狈邋遢样,只露出一双哭的泛红的眼,那双眼灵动传神,似会说话勾人一般,“是奴说错了,奴那些绣花架子不牢靠。这厢多谢大人救恩之恩,奴——”
然后止住,眼波流转,娇媚动人。
接着开口道:“下回——”
陈玺见惯了她这撩拨人的手段,听得她说下回二字后,眼神遂然冷了下来,“你还敢爬?”
林唯盈盈含笑道:“下回可不敢爬了。”
但这语气——
加之这眼神,毫无说服力。
就差将‘下回还要’这四字刻在脑门上。
对这外室阳奉阴违的性格心中升起不悦,“夏氏,看来是我待你宽容过度,纵的你如此顽劣。再有下回,自己去领十五板子!”
林唯惊了,连帕子也从手中落下。
喃喃一句:“大人……”
眼中又闪着泪光。
可她极快的垂了头,道:“便是十五板子……奴也……认……”
陈玺不曾想会听到这个回答,厉声斥道:“夏氏!”
林唯只垂着头,低低诉道:“奴除了会伺候大人,别无长处。昨儿个听大人问我是否能画堪舆图时,您不知奴心中有多欢喜!”情绪激动之下,抬起一张微红的脸来,虽泪痕遍布,邋遢了些,可眼中绽放的欢喜却光耀夺目。
“大人或许会笑话奴家不自量力,可奴家一身自由、一身家当皆是大人所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奴家能略尽一二的事,还求大人……让奴家试试罢!若是——成了呢?若是奴真能悟出一二呢?”
她双膝跪在床榻之上,身板挺直,一手轻拽着陈玺的袖子。
恳求道:“大人……”
见陈玺的表情不再冷下,她又道:“堪舆图作画需得登高望远,便是奴真的摔着了,那就只当奴是自作自受……”
说的陈玺脸色略变,林唯这才用帕子掩了唇,收敛了些。
“十日为期——”陈玺忽然开口,“倘十日内悟不出一二,就别继续丢人现眼了。”
林唯大喜,大喜过后又道:“那登高一事大人可还罚奴?奴定会让丫鬟们垫上厚厚的褥子,便是摔了也摔不疼的人的。”
“我派一侍卫跟着你。”
林唯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喜砸晕了脑袋。
愣了好一会儿才笑的眉眼弯弯,声音里都是乐呵:“谢大人!谢大人!”一咕噜就从床上爬下来,深深福了一福,“奴谢大人恩典!”
这般快乐的模样,是陈玺第三次见得。
却是第一次因他。
“就那一手绣花架子,练好之前别拿出来丢人现眼。”陈玺的表情冷酷,还不忘嘲她一句。
林唯盘算已久的目的达成,便也不与他争辩。
又福了一福,声音里含笑道:“知了。”
·
一场秋雨一场寒。
早起就开始飘着斜斜的雨丝,到了中午雨势渐大,屋檐下的雨珠似是珍珠成串儿的落下来。
听着满院子淅淅沥沥的声音。
空气中染了湿气,和着寒气,一丝丝的,想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去。
林唯坐在外间的八仙方桌前抄书,因着下雨天色暗了,屋子里点了几盏烛台。
“天愈发暗了,你再抄会儿就歇歇罢,仔细眼睛疼。”梅开搬着小板凳,坐在林唯的脚边上,手里正缝着袄子。
正是前些日子,林唯吩咐她做给几个暗卫的袄子。
林唯应了声。
抄完手上的这张后,又拿了张干净的,在上头写写画画,这些都是作图时用得着的工具,当年罗先生教她时用了,只是有些规格她记不太清了,只能凭着记忆画个大概。
画完后,抬起头看了眼外面珠帘似的雨势,“嬷嬷去集市还未回来吗?”
梅开拈着银针,在发间抿了抿,回道:“嬷嬷说入秋后天冷得快,要去京里的铺子买些炭火、灯油,怕买到品质差些的,惹了大人不快。”
说话间,小奶猫跳了进来。
进了屋子里,站在原地四肢岔开,用力抖了抖毛发。
洒了一地的细水珠子。
“哎哟,小祖宗,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还跑来?”梅开放下针线篓子,找了块干净吸水的布料将小奶猫裹起来。
奈何林唯在呢,小奶猫只对着她喵呜喵呜的叫唤。
林唯眉眼中带了笑,放下笔杆,“给我罢。”
梅开才将小奶猫放在膝盖上,任它四肢朝上,露出柔软的小肚,隔着布料摩挲它身上的毛发。
小奶猫舒服的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舒坦声。
梅开笑着扫了眼,“这小畜生愈发会消遣人了。”
“谁让咱们招人疼呢。”林唯捏着小细嗓子,逗
趣着说道。
没一会儿,小奶猫舒服的睡了过去,林唯也不挪动它,任由它睡在自己腿上,低声道:“等会儿嬷嬷回来了,让她来我这儿一趟。”
“知了。”梅开手上的一件袄子恰好收尾。
咬断了线,稍加整理后递给林唯,“你看,这样可还行,若有不中的,我再改了。”
林唯接过来,仔细看了眼针脚,笑着与她道:“你的绣活是极好的,剩下的几件也按着这么做罢。”
“嗳。”
两人正闲话着,院外传来开门的声音。
梅开拿了块布盖住袄子,对林唯打趣着道:“这人恐是说不得的,一说人就回来了。”
她扬了下颚,“去搭把手罢。”
梅开已起身,拿了放在门外的伞,脚步匆匆的去院门口接应嬷嬷。
两人去下间摆好买的杂货,又一起来了正室的外间。
一进门,嬷嬷那张福气的脸上就挂着满满笑意,将提着的油纸包在桌上打开,一股桂花香气散开,引得林唯说了句‘好香啊’。
“娘子,趁着热乎,快些尝尝这桂花糖糕来。”
嬷嬷拈了块递到林唯嘴边,如哄小女儿般宠溺,“快尝一口,这是在京郊外新支的一个摊子,只卖这桂花糖糕,闻得可香了,晓得娘子、丫头们都好这些,老奴买了不老少呢。”
林唯咬了口,一股桂花甜腻的香气在口中散开。
米糕嚼着口齿生津。
口感松软。
吃完了一块后,朝着嬷嬷竖起拇指,“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