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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皖睡饱了，肚子也饿了，大脑放空地下床坐下，林清惠递了个白胖的肉包子过来。
她咬了口肉包子，恍惚间察觉到一道视线，不经意抬头一瞥，正对上一双深邃幽静的眸子。
眼波流转间，注意到对方的注视，她平静舒缓的心跳，仿佛蜻蜓点水般漏了一拍，下一瞬，男人迅速偏过头去，那跳动的感觉，好似从未来过。
早过了春心萌动的年纪，这点小插曲，陆皖并未放在心上。
刚睡醒嘴里很干，吃了两口肉包子，喉咙里就感觉有点噎住了。
陆皖拿过水壶抿了小口，里面的水早冷透了。
她皱了下眉，准备起身去打水，就听见对面男人站起来，传来一道温和纯净的男声，声音没有他外表那么冷。
“我去打开水，谁要带？”
王建设惊讶地抬头，眨巴了下眼，又笑咧咧说：“我倒不用，看两位同志还需要不。”
林清惠拿过陆皖的水壶，和自己的水壶一起递过去，丝毫不怕麻烦：“我们需要，辛苦您了，周营长。”
陆皖内心波动了下，又因为清清这一会功夫，竟连人家级别也打听出来了，被她强大的交际能力可爱到了，唇角浅浅勾起笑，笑容在窗外雪光投射下，衬得格外纯洁甜美。
男人不动声色瞥了眼，便迅速拉开视线往外走。
过了半会儿，秦稷拿着打满的水壶进来，分给了两人。
水壶上都贴了名字，很好区分。
陆皖拿到水壶，就赶紧喝了口，一股甜甜的奶香味，好像麦乳精的香味，在唇间弥漫开来。
她眉心一动，咽了下去，疑惑地看向男人，男人却并未发现她的注视般，若无其事地拿过一本军事方面的书籍，靠窗坐下阅读。
火车很快到站了，听到播报，整个车厢都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陆皖内心也被回家的喜悦充斥着，激动地收拾起来，还没停稳，就和林清惠提上行李，招呼忘了打地出了包厢，跟着返城大部队，等在了车厢出口。
下了火车，两人往外走，林清惠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你的是麦乳精？”
陆皖默不作声。
林清惠又笑得异常兴奋：“我们装的白开水，只有你的是麦乳精。周营长指定看上你了，”
陆皖无奈摇头，内心仿佛没有任何波澜，也有些疑惑。
“怎么可能，萍水相逢，都没说过一句话。”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冲到眼前，几年不见的母亲江海霞，抓着她的袖子，红了眼眶笑说：“湘君，我的闺女喲，你看你几年不见，又瘦了哟。”
陆皖看到母亲似乎变矮了一点，头上出现了稀疏的白发，鼻头一下子没忍住，多年背井离乡的委屈迅速卡到嗓子眼，酸到腮帮子都呛住了，喉咙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又猛地抱紧了母亲，埋在母亲的肩膀，闻着母亲身上熟悉安稳的香味，激动到嘶哑地叫了声：“妈，我回来了，我再也不用走了。”
江海霞眼眶更红了，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声音也哽咽起来：“好，再也不走了，妈再也不让你离开，以后就待在爸妈的身边啊。”又说：“你爸，你弟和你妹也来了，都在出站口等你。”
陆皖抬头，看向走过来的家人，激动地跑过去拥抱。
“爸。”
父亲宋明远也老泪纵横，又碍于人多，情绪绷着，红了眼眶说：“嗯，回来了就好。”
“大姐，你这回来，就不再回那山沟沟里了吧。”
“大姐，我好想你啊。”
“老姐，我也好想你啊。”
三道人影冲过来，把她抱住，两个姑娘眉眼跟她很像，都梳着麻花辫，另一个小伙子，快高得认不出来了。
陆皖高兴地拔高了嗓门：“湘灵，湘玉，还有援朝，你们怎么都来了，不上课啊，还没到放假的日子啊。”
宋家四姐弟，陆皖，宋湘灵，宋湘玉，然后就是宋援朝。
几年不见，两姑娘都出落得亭亭玉立，宋援朝也长成大小伙子了。
宋援朝对这个姐姐记忆最少，他两岁多陆皖便下乡了，不过家里父母和两个姐姐都会不停地提下乡的大姐，陆皖也会准备礼物寄回去，让他内心也记住了她这个家人。
血缘是很神奇的，偶尔回城探亲，姐弟俩虽然没一起生活多久，但一见面还是有感情。
宋援朝笑着说；“老姐，你回来，我们肯定要来接你啊。”
陆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欣慰地夸了他一句。
这边宋家父母和林清惠热络聊着，林家父母也来了，林清惠看到后，激动地招手告别，又提着行李跑过去了：“我爸妈也来了，过年找我玩啊，湘君。”
陆皖内心舒畅一笑，看着这一切，这些年所有糟心事都烟消云散了，又笑着挥手，无与伦比地开心：“好，到时候携家弟家妹找您拜年咧，四个红包准备起。”
深巷胡同里，宋远山骑着平时拉煤用的三轮车，满脸笑容地往家里赶。
大雪纷飞，街道上也没多少行人，四姐弟像是小鸡仔似的，全窝在老母亲的怀里，把脸蒙住才能挡住风粒子刮在脸上。
江海霞也宠溺地看着孩子们，尤其是看着大闺女，顿时满眼心疼，又拿棉袄把她拢得更紧了。
宋湘灵说：“姐，你好久没回来，还记得羊肉串啥滋味不。”
陆皖摇头：“别说，我连羊肉都忘啥滋味了，咱下乡那地儿，可没羊肉串这馋嘴玩意。”
宋湘灵大方地说：“我明天请你吃羊肉串，请你吃十串，我存的零花钱，都请你吃。”
陆皖感动地笑说：“好，谢谢湘灵了，湘灵有心了。”
宋湘玉也说：“姐，我请您吃老北京炸酱面。”
陆皖也动容地笑说：“也谢谢湘玉，妹妹还记得姐姐呢，没有白疼啊。”
宋援朝又大气地说：“老姐，我请您吃涮羊肉。”
陆皖笑着说：“援朝这么局气啊。”
宋湘灵和宋湘玉两姐妹异口同声说：“他可有钱了，参加学校运动会，每年长跑短跑好几个项目都拿一等奖，挣了好几张大团结，到时候让他都掏出来请客吃饭！”
陆皖与有荣焉：“哈哈哈，援朝真厉害，到时候上体育院校，往体育方面发展。”
宋援朝大方地说：“没问题，这都是小钱，老姐，你辛苦了，以后弟弟让你过好日子。”
陆皖满心欢喜，乐得找不到北：“好好好，老姐等着这天呢。”
又感叹：“有你们这一家人，我可真幸福。”
姐弟几个一路欢天喜地地聊着天，江海霞和宋远山看着孩子们开心自己也开心，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家门口。

当三轮车停在熟悉的巷子里，院内那棵老槐树依旧苍劲，走街串巷的老街坊看到她回来时，笑容灿烂地亲切问候，陆皖内心无限温暖。
下乡整整十年，从少年时追随理想的盲目狂热，甚至想过为了理想牺牲，再也不回来了，到后来日日夜夜思念父母亲人，迫切地想回到城里。
山里的生活单调，僻静，不断重复劳作，每天从早干到晚，永远看不到山的另一边，有时候好似被一座座贫瘠苍凉的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恐慌自己会永远留在那个偏远落后的地方，她行事不敢出现任何差错，也终于等到了这天。
即便天寒地冻，看着热闹喜庆的胡同小巷，听着父母亲人的欢声笑语，内心还是充盈且幸福的。
陆皖，回城了，迎接新的生活吧！
冬天的阳光那么清冷，穿透白茫茫的雪雾，照射在被雪水洗刷的青瓦屋檐，清新又美好。
院子里飘来一股炖骨头的浓郁香气，瞬间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陆皖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激动地说：“妈，咱家炖大骨头啊，我都闻到香味了！”
江海霞笑容慈爱，“炖上才出发接你的，回家就能吃了。”
陆皖想到这十年，总共探亲两次，这是按政策规定来的，不是每年都能回家探亲，实在想听父母的声音，还得赶十几里路去公社邮电所，打一通长途电话，有时候舍不得电话费，听几句声音就挂了。
想到这些，不由得喉咙微哽，感慨万千。
江海霞笑着说：“外面冷，先回屋，行李让你爸和援朝拿得了。”又使唤道，“湘灵，先回去把炉子生起。”
“好嘞。”湘灵忙不迭往院子里跑去生炉子了。
“湘玉，把我给你姐缝的那套新衣服找出来。”
“嗯呢。”
江海霞又看着大闺女说，“待会儿换上，你身上这棉袄还是你三年前探亲回家，给你缝的，都不暖和了。”
陆皖鼻头微酸，摇头说：“暖和呢，妈你做的衣裳，穿多久都暖和。”
宋援朝也说：“大姐，你进屋烤火去吧，行李我和爸拿。”
陆皖感受到家人的温暖，内心暖融融的，跟着江海霞跨过门槛进屋，往里走了没几步，就是开阔的四合院，不过因为几年没回来，有点变了样，院子里添了几处平房，地面青石板上扎起来厚厚的雪。
院子里总共住了两户，一户他们宋家，还有一户便是何家。
这会儿天寒地冻，何家人都在屋头烤火，听见宋家人回来的动静，掀开窗户探头探脑瞧着了。
“是湘君回来了，快进屋坐会儿。”
王菊花笑吟吟地趴在窗户边，眼神一个劲儿瞅着这宋家下乡十年的姑娘，心底一阵唏嘘，这下乡真不是人待得地方，把这水灵大姑娘，就磨成个村姑了，除了模样秀气点，那脸蛋儿糙的，跟那土农民没什么两样，一点都不像咱城里姑娘了，不过这话她不能说，这年代农民可是根正苗红，只能心底埋汰。
陆皖淡笑瞥了眼说话的妇女，并未往屋里看，轻笑说，“不了，王姨。”
江海霞皮笑肉不笑说：“我大闺女坐火车累了，先回家歇歇，吃了饭再来拜访。”
虽说是邻居，但两人从嫁进来这个院子，就一直不对付。
江海霞说完带着闺女进屋去了，王菊花也冷嘲热讽地笑了笑，关窗户坐下了。
何家屋里炉火烧的正旺，一家五口人，何守成和王菊花这老两口，儿子何柏泉和儿媳周彩云，还有一岁的小孙子被何父抱着，围坐在炉子旁吃饺子。
听到陆皖回来，周彩云刚才也多看了两眼。
陆皖当初可是下乡那一批，脸蛋最好看的城里知青，她还曾经嫉妒过来着。
没想到这十年的农民生活摧残，已经让她看着像个农民了，头发干枯，不像她们城里用洗发水，养出来的头发光泽黝黑发亮，皮肤也粗糙，经历风吹日晒，都能看见脸上生了冻伤的皴儿。
陆皖现在这副样子，哪里比得上她。
心里暗自得意了。
周彩云嘴角上扬，转头瞅着丈夫，眼神一个劲儿盯着窗外，直到婆婆都把窗户拉上了，还目不转睛。
想到他们那青梅竹马的情分，瞬间拉下脸，手肘猛地碰了他一下，语气不善。
“还念着你这青梅竹马啊？”
何柏泉收回目光，脸色沉了下，没有吭声。
王菊花回到炉子坐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幸亏我们柏泉找了彩云这么好的媳妇，不然咱老何家还没现在的好日子。”
“湘君这姑娘，都二十四五了，姑娘家最好的那几年青春都错过了，真是可惜啊。”
“听说回城的知青太多，不好安排工作，半年前回来的还在等居委会安排呢，这一没工作，二没好样貌了，还怎么找人家，估计不好嫁出去了。”
何父皱眉，沉声道：“吃你的饺子，别人的姑娘，你甭瞎操心。”
王菊花脸一板：“我这不是替老宋家着急吗？咱这街道，谁家姑娘这个岁数还没嫁出去？幸亏我们柏泉没有等她回来，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哎，你们说这湘君在那山沟沟可是待了十年，都没一个相好的结个婚，要是回不来，那不是耽误了吗？”
“这姑娘是真能熬，没个男人帮衬，一个姑娘家自力更生，待在那穷乡僻壤，日子想想就多难过啊。
“不过谁知道呢，街头有家闺女，为了回城，跟村里男人离了，还瞒着成了家，后来那村里男人找上门来，说什么当初说假离婚，等户口到了首都，再复婚啥的，那闺女反过来不同意了，还闹到居委会去了。
“这下乡的姑娘，在那山沟沟待过，谁知道过的什么日子，不干不净的，就算是柏泉没跟彩云结婚，我也不会让她进家门。”
何父不悦地说：“看你这尖酸刻薄的样儿，以后你这没根据的话少说点，被人听了去，脸都让你丢尽了。”
王菊花被丈夫训得敢怒不敢言，努了努嘴，“我声音小，再说了，我只是在你们面前说，我又不是傻子，还拿出去说啊。”
又盯着儿子警告：“柏泉，现在你和彩云都有豆豆了，你可别给我犯糊涂。”
何柏泉不耐烦地吃完站起身，“我去厂里了。”
王菊花起身跟着他，“今天周日休息啊。”
“还有工作没有做完。”
“那你快去。”
何柏泉现在钢铁厂担任技术工，这样的国营大厂，一个月四五十块钱的工资，王菊花可不敢耽误儿子工作。
何柏泉走出去，一言不发地推着门口的自行车往外走，看到儿子确实没去找那刚回来的陆皖，王菊花才放心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