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珩看着我，狭长的眸里带了笑。
身边的大爷瞬间醒了酒，接连说：「梁总说得是。」
那晚，我全身而退。
宋宋消息灵通，听了饭局上发生的事，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又眼巴巴问：「梁总联系你了吗？」
我摇头。
宋宋沉默，又有些遗憾地看我：「梁珩要是能看上你就好了。」
我靠着车窗，出神地重复这个名字。
梁珩。
梁珩是我学长。
我读表演系，他读制片管理，大我两届。
国内最大的影视公司华星就是梁家的，背后依托多年医疗生意的资本积累。
华星成立是因为梁珩的妈妈、著名慈善家苏岑女士是影视投资人出身。
听说梁家三个孩子，却没有其他大家族那些勾心斗角、风流故事，反而家庭和睦、兄友弟妹恭，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各担一个行业，家大业大不说，家庭关系也是商界楷模。
货真价实的京圈太子爷，还是高配版那种。
我跟梁珩产生过两次交集。
第一回，是在新生入学晚会上，我为了加学分报了唱歌节目。
当时服装组准备的裙子小了一号。
时间来不及，我硬着头皮穿着上台，结果被请来的摄像偷偷拍裙底。
他的动作看起来很正常，只有我能感受到不对劲。
我瞪他一眼，可等来的不是他的收敛，反而是变本加厉。
还对我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
背景音乐没断，我直接就开口了：
「拍哪呢大哥？今儿我的花纹你还满意吗？」
很多事情并不应该让女孩感到羞耻，越是私密，才越要第一时间出来制止。
摄像没料到我会开口。
愣在当场。
全场静了一瞬，有人意识到什么，瞬间一片哗然。
摄像回过神，整张脸通红，一边嚷嚷：「你胡说什么！」
一边手下飞快动作，想要删除证据。
我正要上前，面前就被扔了一个黑色的外套——是梁珩。
他扔了句「披上」就冲了过去，摁住了摄像的手。
这才又有几个男生回过神，冲向前去。
舞台上，灯光音乐戛然而止。
梁珩抬头看我一眼。
这一眼，让我可耻地在变故中走神了。
只闻到了黑色外套上的木质香，脸热了个彻底。
事后，梁珩作为学生会会长直接报了警。
我没找到他，便先回休息室换衣服。
谁知我刚拉上帘，身后就跟进来几个女生。
是我后面有跳舞节目的校花夏欣欣和她的跟班。
她们像是知道我在里面，声音阴阳怪气极了。
「某些人屁股真是金贵。拍一下我们后边节目全白排了。」
「大家注意力都在八卦上了，谁还管我们演了什么啊？死绿茶。」
「欣欣特意找的明星舞蹈老师，本来今天……唉，晦气！」
「表演全让这个傻 x 给毁了，她可真不要脸啊，当场问人家喜不喜欢花纹，真没教养。」
「欣欣别难过了，这种不能顾全大局的人以后不会有什么好出路。」
……
我从小受过良好教育，中学时代也从未跟谁闹过矛盾。
听见她们这么说，难过之余有些不解。
明明，做错的不是我。
可为什么她们要这样说呢？
酸涩难堪混在一起，我竟没了拉开帘子的勇气。
外面对话却突然停了。
夏欣欣尴尬：「梁珩……学长？」
我一愣。
还不等反应，就听到梁珩的声音。
并不温和。
「毁了表演的不是她，是做错事的人。大部分顾全大局的后果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能有为自己说话的机会，为什么不？不要用顾全大局这种字眼去规训任何受害者，毕竟谁也不知道未来遇到这种事的会不会是自己，不是吗？」
空气安静一瞬。
胸腔瞬间酸胀，我忘了动作。
下一秒，梁珩又开口了。
但这回温和许多。
「但出了这样的事是学生会失职，我在火锅店订了包间，一会都去。」
夏欣欣立刻顺着台阶下：「学长，我们刚刚就是太生气了。那……我们去啦？」
几人推搡着离去。
梁珩像是来拿什么东西的。
我听着他要往外走，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帘子。
梁珩愣住，回头望见我。
他穿了身黑色衬衣西裤，身长玉立。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
「谢谢你。」
那晚舞台上的照片被疯传。
校友都在说，梁珩英雄救美不要太帅了。
那干净利落的动作，简直是在她们的心巴上跳舞。
我也无数次，不受控制地点开看。
梁珩眉间清冷，睫毛很长。
鼻梁挺直得像是被精心雕琢过。
抓人时的表情是他难得的冷脸时刻。
我霎时回到那个小小的舞台上与他对视的瞬间。
当时竟然有不少人嗑我和梁珩的 CP，但实际上我们却鲜有交集。
尤其，他已经大三了。
校园里新鲜事多。
很快，这件事被逐渐遗忘。
我那会察觉到自己潜藏的少女心，却也不擅长做个主动的人。
我只是会经常出现在有他参与的活动中。
偶尔跑到他每周打完篮球往回走的必经之路。
都说青春时暗恋的人存在于你的全部余光里。
可梁珩却不一样。
他存在于我每次精巧设置，却连个招呼都没有打的单方面偶遇里。
我曾幻想过是不是有一天我的计算能有失误，他能恰好看见我并同我打招呼。
但可惜，暂时一次都没有。
第二次我与梁珩面对面说话，是在我大二那年。
表演系的学生，往往早早出去试镜。
演艺工作者黄金时间就那么几年。
家里条件好一些的，大一就能联系到导演制片，在各个大 IP 里混个眼熟。
而像我这样家境只算得上还可以的，就只能跑一个又一个试镜现场。
遇见梁珩时，A 市久违下了一场暴雨。
距离试镜的地点有小半个小时的车程，我特意提前两个半小时出发。
却不承想，叫车软件迟迟没有回应。
我在雨中焦急——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个角色应该不会属于我。
女二号，戏份重。
不少成熟的女演员去争，怎么轮得上我呢？
那时，我看着眼前逐渐瓢泼的大雨，在被雨滴打得摇摇欲坠的伞骨下纠结。
一边是，算了吧，去了也没用。
冒着雨，也太狼狈了。
一边是，去吧，跑着过去。
哪怕没用，再试试呢——
正在我咬牙，准备挽起裤脚往那边走时，一辆黑色卡宴缓缓停在了我的面前。
里面，梁珩摇下车窗。
「学……」
我愣住，条件反射般的招呼还没打出口。
梁珩就先说话了：
「上车再说。」
我犹疑不过一秒，上了梁珩的车。
伞上的水滴聚在脚边，我立刻道歉：「对不起……」
梁珩很快察觉到我在说什么，一边帮我找了一条崭新的毛巾，一边温声安抚：「没事，下雨。别在意。」
我局促地擦拭身上的水珠。
车里香薰味道清冽，跟梁珩一样。
手忙脚乱过后，我才惊觉，我竟然就这样上了梁珩的车——
他却不意外，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
「昨天试镜名单里见到你的名字和照片，选角那边还说，这是我的学妹。」
「今天下雨，车不好打。恰好顺路，捎你一程。」
「……谢谢。」
雨势很强。
车走得并不快。
胸口的兔子要跳出喉咙，我紧紧抱着自己的简历，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往梁珩那边看。
逼仄的环境很容易放大人的情绪。
长久以来积压的感情，在这一瞬间像是被打开了一个豁口。
「我——」
电话突然响起。
我无意间瞟见梁珩车载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秦柚。」
梁珩看我一眼，还是点了下蓝牙耳机接通电话，语气无奈又温柔：「什么事？」
秦柚不知说了什么，梁珩答应道：「好，行，都听你的。喜欢？周末陪你去……」
我坐得僵直，却倏然觉得有些冷，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要脱口而出的情感是多么地莫名其妙又荒谬。
「我车上还有人先挂了，顺路带的学妹，今天雨太大了。别作，就是学妹，行，说，只爱你。」
他又「嗯」几声，挂断了电话。
「你刚想说什么？」
「我……」我喉间一哽，「我忘了。」
梁珩笑了声，跟我闲聊：「今天试镜的有不少当红演员。我刚刚看你一会，还以为你见雨大会直接回学校。这么坚持？」
我却答得认真：「自从看到组讯，这本 IP 的原著我看了三遍，女二的台词都练过好多次。下大雨不算什么，对手很强也不算什么。有机会就要抓住，我又不怕失败，失败好过有遗憾。」
没想到我说这么一串，梁珩这样会维系场面的人竟也一时失语。
这个季节的雨总是骤、急、暴，却去也匆匆。
到试镜地点时，天突然放晴了。
暴雨过后的阳光很是干净，天边竟也挂上彩虹。
「贺知星。」
我被梁珩喊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