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理没有搭理余易。
他抓起鱼篓子,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
余易扶额,所以这顿饭,是没有菜吗?
她走出院子,看清了这里的一切。
这是一个不小的村落,分布在山腰上,就目光所及的范围,有大几十户的样子,房屋几乎都寒碜破旧,但大多数要比郑知理的这间好,放眼望去,这四处的山都是荒山,生长着齐人高的荒草,树木零星,山上石多,石崖就有好几处。
余易顿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这些村民到底是不是疯了,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安家?
直到她看到几个村民从门口走过去,额角都烙着一个罪字,余易顿时恍然大悟,这是一个流放村。
她注意到山顶上还有几处哨所,应该是用来监督犯人的。
在这种地方,能够活着,已经是不容易了。
余易沿着山腰往上走,看看有没有吃的,她还看到一些村民也在找野菜,这些山被找得光秃秃的,找了半天,才在隐蔽的大石头缝下,扣出几棵马齿苋。
这已经是很难得了,这地方大概是许久没有下雨的缘故,十分干燥,地面皴裂,没有生机。
又找了好一会儿,余易在茅草丛里,翻到了几根埋在枯叶下的蕨菜,枯叶蓄水,这些蕨菜倒也肥嫩粗壮,她还看到一棵野花椒树,不过花椒已经被采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的几颗,做一道菜还是足够。
现在已经快要到午时,余易肚子饿得咕咕叫,她直起身体,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然后走下山去,昨天的撞伤没有好,太阳这样直射,人晕乎乎的,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不知道被那些茅草割了多少道。
郑知理还没有回来,饭早就煮好了,厨房里弥漫着香喷喷的饭香,余易把马齿苋和蕨菜清洗干净,切成小段,往大锅里下油,放入野花椒,等到香味出来了,就把野菜倒进去翻炒,再撒入一点盐。
郑知理拎着鱼篓子走进院子,闻到那样的香味,他似乎有点意外,就看到厨房里余易挥舞着铲子,翻炒着那些绿油油叫不出名字的菜。
少女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沾着几根枯草,脸上不知道被什么划伤,分布着浅浅的伤痕,还有血迹干枯了凝结在上面,
郑知理面无表情走进厨房,余易已经把菜打起来,装在一个破口盘子里。
男人把鱼篓子倒过来,一条约莫两斤重的鳜鱼滑溜进盆里,然后男人拿刀去杀鱼。
有鱼吃,余易心头一喜,原来男人一大早出去是干这个。
鳜鱼鱼鳞小,而且薄,这一次郑知理倒是处理得还算干净,余易接过来,再仔细清理一下,然后片出鱼片。
瓶子里只剩下最后一点油,余易全部倒在锅里,搁入两颗花椒,火候到了下鱼片,一边倒一边对男人说:“油没了,米也没了,盐巴只够两天。”
郑知理还是没有说话,余易知道他恨透了傅家,该交代的她已经交代了,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全看他。
这鱼片要是再加点辣椒,野葱什么的就更美味了,好在有油盐这两样最基本的,不然余易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样菜上桌,余易打了两碗饭,摆好筷子,郑知理那一碗冒一点,她的碗里平一点。
郑知理从外头走进来,一屁股坐下,拿起碗筷,吃到第一口饭,神色微微一动,像这样熟得刚刚好的饭,他已经一年没有吃过了,不软不硬,满口喷香,又夹起鱼片,入口鲜香逼人,皮糯肉滑,野菜也炒得入味下饭,他居然不知道那些村民天天去山头寻的东西这么美味。
余易观察着男人的脸色,看来,郑知理对她的厨艺还算满意。
“对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再买点辣椒,酱油。”她又说。
虽然这样的家境,她也不应该抱什么奢望,但她本来是川妹子,无辣不欢啊。
男人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话真多。”
余易:“……”
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各家各户,都在院子里呆着,等待检查不要出门。”有人大声道。
“昨日有押解的官奴逃跑,包庇窝藏的,重罪惩罚,帮助抓获的,赏银二两。”
余易心头一惊。
她本来是官奴,要去县丞那儿当牛做马,不过,官奴在路途中死去的多了去了,就算不能及时去报告也很正常,为什么县丞却派出人来找她?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郑知理。
“那两名官差,死了?”
“嗯。”郑知理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他今早去打鱼碰到,死得僵僵的。
余易明白过来了,定然是那两个官兵的尸体被发现,县衙门误以为她杀了人逃跑。
“人不是我杀的,这事你得负责啊。”
男人嘴角勾起一丝讥诮:“难道不是因为有个人可怜兮兮地呼救?”
“我让你救我,又没有让你杀人,两码事好吗?”余易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得下去,头疼得很。
她碗里的饭还剩下一半,赶紧连着筷子一起放到灶洞里,然后封上灶门板。
左右环顾,竟然没有一处藏身的地方。
这个屋子有两个隔间,一个厨房,一个是男人睡觉的房间,不用说房间里肯定会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余易手心都是汗。
郑知理不疾不徐扒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桌上还剩一点菜。
他欣赏着余易无头苍蝇一般的模样,幽黑的眸子,带上了两分玩味。
余易知道男人在看她的笑话,说不定在暗自高兴呢,对于郑知理来说,她只是一个来讨饭吃的,还是仇家,不管什么下场都活该。
听着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余易干脆蹲在了院子的草丛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官兵一个疏忽,就放过她了。
她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逃过,就只能依靠玄学,换取一点侥幸的心理。
“蠢东西。”
余易被男人一把拎起来,大踏步走向他的房间,随即把她扔在床上。
这是要做什么,余易下意识就要爬起来,床板儿一沉,男人已经上来,扯过被子,同时一把把她扣在怀中,像铁钳子似的。
余易知道了男人的意图,一动不动,尽量让自己看不出痕迹。
被子遮到了男人的胸口,余易的头刚好到这里,再加上她身形纤瘦,根本就瞧不出被子里多藏了一个人。
她的脑袋挨着男人的胸膛,只觉得韧实健硕,心跳沉稳有力,头一次离男人这么近,余易感到说不出的窘迫,脸红心跳,大气不敢出。
那些官兵闯了进来,到处查看一遍,然后粗鲁地一脚踢开房门。
郑知理慢慢睁开眼睛,眸子里的沉定幽凉,让闯进来的官兵,也本能地多了一丝退缩。
“什么事?”他缓缓开口。
“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当头的把手里的画像举起来,画的正是余易。
“长得奇形怪状,没见过。”
余易满头黑线,奇形怪状?她好歹也是京城排得上名的美人,这个郑知理,还当真是借机发泄怨气。
当头的官兵将屋子打量了一遭,一挥手道:“就一个光棍汉在睡觉,走。”
这些官兵哗啦啦奔下家去了。
光棍汉?被窝里面的余易轻轻噗嗤一声。
郑知理浑身的气息一冷,她便抿住了嘴角,只准他贬损她,不许她嘲笑他?双标!
等确定这些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余易把头探出被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郑知理掀开被子,看有没有看她一眼,下床。
“不想死的话,在他们离开村子之前,不要出这个房间。”
余易摸了一下有些发烫的脸,好在有惊无险。
这些官兵拿着画像找她,经过这一遭,相信不少村民也能够把她认出来,她还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是。
好不容易等到那些官兵的脚步经过这个屋子,越来越远,余易这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郑知理又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回到厨房,继续把饭吃完,收拾好厨房,拿起镰刀割院子里的草。
院子里都是草,看着显得逼仄凌乱,她睡觉铺的草也不够,正好拿来铺床。
一个时辰,她才把这些草处理干净,一半用来铺猪圈,一般就打成捆,用来引火。
做好这些,余易准备休息一下,就听到外头传了一阵惊呼声:“小宝,小宝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娘啊。”
凭着医者的本能,余易下意识地赶出去看情况,可到了门边又止住了脚步,她现在不能轻易露面,若是被别有用心的看到,她这辈子就完了。
可外面的情况却越来越紧急。
“小宝,小宝你快睁开眼睛,娘只有你一个宝贝孩子,你千万不要有事啊,有人吗?快来人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