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鸢想笑,可一股无名火,从脚底板燃烧到了头发丝。
她腾地站起身,双眼发红:“你在自暴自弃什么?你喜欢她就去把她找回来啊!你不是还活着吗?你还有无数机会重来啊!”
姜鸢试图像以前一样揪起陆景逸的耳朵,却只能触摸到一片空虚。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景逸抱着遗照,在人形立牌前枯坐。
从这个白天,到第二个白天。
整整一周,陆景逸拒绝见任何人,抱着她的遗照,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姜鸢寸步不离,蹲守在他床前。
“陆景逸,你别这样好不好?”她双手捧脸,泪意莹莹望着他,“你这样我怎么安心转生啊……”
恰在此时,陆景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查看短信后放下了姜鸢的遗照,突然飞奔出去。
他很急,仓促得姜鸢都差点跟不上了。
他要去见谁呢?
姜鸢跟着他驱车抵达一家饭店。
大厅窗边的座位上,段嘉心和一个男人人对立而坐,似乎交谈得很不愉快。
只见下一秒,男人愤怒起身,一掌扇在段嘉心脸上。
陆景逸的面色瞬间阴沉,他大步走进了饭店里,一拳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姜鸢直接被陆景逸的行为惊得站在原地。
他向来是体面的,除了她车祸的那一天,姜鸢几乎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而此刻,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护着段嘉心,与那个男人大打出手。
直到段嘉心小声哭起来:“莫洵,求你住手!”
陆景逸这才恢复理智,拉着段嘉心匆匆离去。
姜鸢站在原地,看看地上满是伤痕的男人,又看看转身离去的陆景逸。
她笑了笑,慢慢地跟上陆景逸。
“陆景逸,好像不是什么替身文学,你真的动心了。”
姜鸢跟着陆景逸回到他和段嘉心的婚房。
她看着他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揽着段嘉心的肩膀,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姜鸢凑去看,那盒子里装满了零碎的小玩意,但每一样都曾是她和陆景逸的宝贝。
有他们异地恋时来回往返的车票。
有她用兼职赚到的第一份钱买来送给陆景逸的领带。
有他们本该用来结婚的婚戒……
“她是我的初恋。”陆景逸拿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
两个容貌稚嫩的高中生站在一起,面对镜头时,他们都是同样的拘谨青涩,却难掩发红的脸颊、耳垂。
「你在左边,我紧靠右,第一张照片,不太敢亲密的。」
姜鸢回忆起那段时光,无端的,她想到了《我们俩》那首歌。
陆景逸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姜鸢的脸颊,嗓音沙哑:“但是两年前,为了救我,她死于一场车祸。”
姜鸢抚着胸口,呼吸突然变得粗重。
鬼魂分明是没有痛觉的,可是姜鸢胸口传来尖锐的剧痛却那么真实,仿佛死了的那天……
“你们都不知道玻璃当场扎进胸口有多痛吧?”
姜鸢紧紧压着胸口,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甚至能听到心脏破开的声音,然后呼啦啦的流血,我都还没说遗言呢,就断气了。”
可是她的话没有人听见,她只能滑坐在地,蹲在陆景逸脚旁,逗弄着巧克力转移痛觉。
陆景逸合上了相册,继续跟段嘉心倾诉衷肠。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心心,是你让我从无尽的深渊解脱……”
陆景逸的呼吸变得急促,段嘉心握住他的手,满脸心疼。
无尽的深渊,她是深渊吗?
姜鸢撸猫的动作顿住,默了一瞬。
然后她又笑了,语气却很认真:“的确要感谢段小姐。”
分神之际,陆景逸已拉着段嘉心走到了阳台。
他反手握住段嘉心的手掌,取下了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这是我和她的婚戒,心心,我决定放下过去,开启我们的未来。”
话落,他用力将那枚戒指扔进漆黑夜里。
“不要!”几乎是下意识,姜鸢尖叫着扑出阳台。
但阳台外一片漆黑,那样小小的一枚戒指,如同一枚垃圾,被黑暗吞噬。
身后,陆景逸和段嘉心相拥,亲吻,像突破世俗也要在一起的苦命鸳鸯。
脚边,巧克力趴伏在地,一声一声,轻轻叫着。
“这么黑啊,那戒指被扔出去之后,是不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姜鸢低下头,她看着脚边的巧克力,小声地问着。
但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两天后,西郊墓园。
陆景逸给给姜鸢买了这里位置最好的墓地。
姜鸢是孤儿,无父无母,参加葬礼的,寥寥只有几人。
陆孟瑶紧紧抱着骨灰盒,站在墓碑前,被墨镜盖住的半边脸,沉重仍显而易见。
陆景逸和段嘉心站她身后,宛如看客。
墓碑上篆刻着——“陆景逸爱妻,姜鸢之墓。”
红字刺眼。
陆孟瑶扯起嘴角嘲笑:“歆歆,你看看你找的什么男人?”
她的身后,陆景逸身体一僵,段嘉心伸手心疼握住他掌心。
陆孟瑶语气很轻,却字字诛心:“人死如灯灭,爱你的时候,拖着你两年不肯下葬,移情别恋后,动用关系也要你尽早离开他的世界。”
姜鸢飘在陆孟瑶的身侧,笑着安慰:“这不是挺好的吗?至少我现在还能参加自己的葬礼呢,要是晚几天,我可要转生了,就不是姜鸢咯。”
“不过怎么选这张照片当遗照啊?丑死了。”姜鸢绕着墓地飘了一圈,又回到人群里,嘟嘟囔囔地说着,“就不能换张好看点的吗?”
陆孟瑶带着墨镜,她看着墓碑上的遗像,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着。
“歆歆,其实到现在我还不相信你就这么离开我了,我总觉得你就在我身边,就好像下一秒,你又要给我发微信,和我说出来逛街吗?你买单。”
“稀奇啊,雄鹰般的女人陆孟瑶还会有这么煽情的时候!?要是我有手机,我肯定录下来,以后天天看。”姜鸢一惊一乍的,用搞怪的语气说着,眼圈却红了。
“你最胖的时候有110斤,你知道吗?”陆孟瑶的声音哽咽了,她低着头,手指摩挲着骨灰盒。
“你放屁,我最胖的时候是104.5斤!”姜鸢擦掉眼泪,笑着反驳。
“姜鸢,你说活生生的一个人,一百多斤,怎么死了之后就剩这么个小盒子了呢。”
陆孟瑶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泪珠一颗一颗砸下。
“我死的那天才98斤而已,陆孟瑶,你怎么这么爱造谣啊。”姜鸢控诉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簌簌落下。
她想替陆孟瑶擦掉眼泪,半透明的手掌却只能穿过她的墨镜,无力地拂过她面庞。
姜鸢笑意僵在了脸上,久久地沉默了。
她看着陆孟瑶躬身将骨灰盒放进石洞里,就差最后一步,合盖。
这个步骤,要由陆景逸亲自完成。
突然,一声惊呼响起。
姜鸢回头看去,段嘉心满头是汗,晕在陆景逸的怀中。
“心心,你没事吧?”陆景逸的双眼猩红,焦急的询问着。
见她脸色愈发难堪,他打横抱起段嘉心,匆匆朝着门口走去。
“陆景逸,这是姜鸢的葬礼,你确定要走吗?”
看着陆景逸的背影,陆孟瑶怒从心来,上前拽住他。
陆景逸却静静地看着她:“难道活人的安危,还比不过这场葬礼吗?”
陆孟瑶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一个耳光扇在陆景逸的脸上。
“死人?!你别忘了,她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她是为你死的!”
段嘉心颤抖着紧紧捂住陆景逸的脸颊,哭着大喊:“莫洵只是担心我!陆小姐!我怀孕了!”
如同一记闷雷,把姜鸢劈得愣在当场。
她看了看段嘉心的肚子,又看了看陆景逸,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
明明她是鬼魂,却感觉全身都在发麻。
天空响起一道闷雷。
头顶上空,孟婆空灵的声音倏然响起:“姜鸢,现在你能提前转世了,你接受吗?”
提前转世?
姜鸢愣住了。
她无措地漂浮着,看着陆景逸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直至消失。
好像,是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姜鸢笑了笑,心里的牵挂渐渐消散:“我接受。”
“三日后,你来转生。”
孟婆的话,在虚空消散。
浑身发麻的感觉也跟着消失,姜鸢感到浑身轻松。
她看向陆孟瑶,那是从孤儿院起就和她相依为命的好朋友。
她站在墓前,独自替她完成这场葬礼的最后一步——盖上墓前存放骨灰盒的石洞。
陆孟瑶声音哽咽:“姜鸢,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你。”
“对不起啊瑶瑶。”姜鸢蹲在她身边,满脸的歉意。
她只能看着消瘦的陆孟瑶搬着一块实心的石板,用力到额头的青筋都暴起,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陆孟瑶低着头,声音咬牙切齿:“你凭什么为了一个男人,害死我最好的朋友?”
她的眼泪却一颗一颗砸在浅色的石板上。
“对不起……”姜鸢低下头,眼泪却落了下来。
但这声对不起,陆孟瑶永远都听不到了。
合上石洞的盖,这场葬礼便宣告结束。
陆孟瑶是最后走的,这一次,姜鸢却没有跟她走。
她站在自己墓碑前,看着陆孟瑶一步一步,没有回头地消失在墓园。
姜鸢忍住泪水,轻声道:“瑶瑶,我希望你永远朝前走,别回头。”
祝福你,我的朋友。
太阳快落山时,陆景逸却抱着巧克力来了。
“你来做什么?我的葬礼,你可是第一个走的。”
姜鸢坐在墓碑上,摇晃着双腿,没好气地扭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