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宛歆自小便称裴俭表哥。即便后来横生变故,两人退婚,这称谓也从未变过。
裴俭无所谓道,“无碍。”
顾辞那晚下了死手,他脸上的伤这几日才渐淡了,不过他也没留手,顾辞照样好不到哪里。
打一架,反倒比彼此忍耐的强。
许宛歆眸光微动,撩起耳畔一缕垂漏下来的碎发,一张白玉似的面颊,很有家常的温婉,“那日我给表哥送信,不意表哥竟换了住所。不知表哥如今住在何处?”
她泪光点点,天生便比旁人柔弱三分,此时言语切切,着实动人心肠。
裴俭如今住的,是他与念兮的家,“咱们如今大了,瓜田李下,不大方便。”
他并未告知,委婉拒绝。
许宛歆立时便涨红了脸,连着耳根都一道红了,“都是婉儿思虑不周,还当是咱们小时候,什么烦恼都没有。表哥,我总记得伯母还在世的时候。”
裴俭大约猜出今日许宛歆失态的原因。
不外乎“婚嫁”二字。
自许宛歆年岁渐长,尤其是笄礼过后,许尚书便一直在给她积极相看高门子弟。许宛歆是个软弱之人,她不敢抵抗父亲,更不想随意嫁人。
便求到裴俭头上。
“表哥,我不想被父亲随意配人。父亲想要拿我的婚事做攀云梯,我心中实在委屈。可我只是闺阁女流,父亲根本不会顾念我的意愿,就像当初退婚……”
“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假意与父亲说我……心仪表哥,谁都不嫁!”
裴俭并不觉得她这主意好,“这样的名声,你往后要如何嫁人?”
他有自己的气性。
自当年被退婚,裴俭决计不可能再娶许宛歆。
何况他于许表妹,根本谈不上什么儿女情意。
许宛歆轻飘飘一笑,像是无害的小鹿,眼眸水润纯真,“表哥放心。往后等我遇到自己喜欢的郎君,只说那些是谣传便是。本就无凭无证,表哥总不会拿出去说嘴。”
许宛歆幼时,常被裴母接到郑国公府玩耍。裴母喜欢女孩,总说“婉儿也是我的女儿。”
在裴俭对于父母双亲模糊的记忆中,总有一幕是母亲和许宛歆在院中玩耍,他被父亲训练基本功,站桩站的双腿打颤,看着母亲和表妹在树下欢笑,那时心中十分羡慕……
这是他深藏内心的美好。
他也有过父母健在的好光景。
是以对许宛歆,他总是比旁人多一分耐心。
“姑娘家名声珍贵,你且斟酌。”
他答应了许宛歆的请求。
后来许宛歆痴恋他的谣言传了许多年。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许宛歆不想成婚的挡箭牌而已。
但他向来重诺,从未对旁人提起过此事。
何况他有太多的大事要忙碌、关注,这件事于他实在微不足道,裴俭再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见许宛歆窘迫,又听她提起亡母,裴俭想了想道,“此处陋街僻巷,我将你送到大道上再走。”
许宛歆眼中立时迸发欣喜,含泪点头。
马车往朱雀大街去,途中经过瓦市,酒楼脚店连绵一片,许宛歆掀帘,“表哥忙碌一日,回府且是一人,不如我请表哥用晚膳如何?”
她的声音渐低下去,“我还不想这么早归家。父亲他……”
裴俭逐渐不耐烦起来。
如今的他,耐心是最稀缺的东西,压抑自己的情绪尚嫌不够,实难再分给别人。
且许宛歆总要嫁人。
这般一味逃避,拿他挡刀,无异于饮鸩止渴。不知为何,重生以后,听到旁人拿他和许宛歆说嘴,他心底总有些别扭。
他明明该是温念兮的才对!
那时他对许尚书请来说项的中人言语刻薄,也有此因由,好叫许宛歆认清现实。
他又不可能娶她。
不等他拒绝,许宛歆却已变了口风,“瞧我,又不懂事了。一味只顾着心疼表哥,倒忘了你忙碌一日,更想归家歇息才是。”
她眨了眨眼睛,难得有些俏皮,“那下次,婉儿再请表哥用饭好吗?”
裴俭无可无不可的点头,“近日忙碌,往后再说。”
不等许宛歆再说什么,他一拉马缰,正待要走。
迎面遇上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对街的酒楼门前。
紧接着,顾辞扶着念兮下车。
裴俭猛地停下。
察觉到有人朝这边看,顾辞回头。
两人隔着一条喧闹的大街,两两相望。
顾辞神情骤变,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并未注意到一旁的许宛歆,只盯着裴俭一个。想到这人偷鸡摸狗觊觎他的念兮,半点礼义廉耻不顾,甚至于在这儿遇到,也有可能是裴俭跟踪纠缠,特意为之。
总之,没有裴俭做不出来的龌龊勾当。
裴俭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顾辞如同死敌。只要想到这人前途不明,却还一味拖着念兮不放,便戾气陡生,恨不能他立时滚远了才好。
顾辞骤然变了脸色,念兮在他身旁,多少也留意到。顺着他的目光,一眼便看到对面的裴俭……以及他身旁的许表妹。
真有意思。
前两日还发癫纠缠她,今日就与亲亲表妹相约酒楼。
呵,男人。
念兮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偏头捏住顾辞一片袖管,轻晃了晃。
顾辞醒神,顺势握住念兮的手,两人头也不回往里去了。
【第50章原来表哥喜欢这样明艳的美人】
人都已经走了,裴俭还定定看着对面。
他脸色铁青,双目焚起怒火。
这间酒楼,念兮从前与他常常光顾。她喜欢这里的招牌菜——炙兔。
裴俭头一次带她来时,还不敢告诉她炙烤的是何肉。他以为但凡女孩子,对于毛茸茸的可爱动物总会怜惜不忍。
念兮口味清淡,却独独对这道炙兔情有独钟。每每大快朵颐之后,口舌总要上火生疮。
然后一连数日,咀嚼吞咽困难。
裴俭只好告诉她炙烤的是兔肉,以期她能收敛。
谁知念兮沉默片刻,指着嘴里新长的疮道,“兔兔那么可爱,死了还会咬人。”
“等我嘴里的泡好了,下次再报复回去。”
天知道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时候有多可爱。
裴俭闷笑不止。
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在她唇上亲了好几下,跟她保证,“一家老小,一起炙了。”
念兮这时才露出一点点窘意,不肯叫他继续亲她,“我好疼呢。”
他双手仍捧着她的脸,稍稍使力,一张红润诱人的唇微张,他眸色渐深,俯身加深这个吻,轻语呢喃,“亲亲就不疼了。”
后来的许多次,她吃完炙兔,都是他用这个方法替她止疼。
如今,念兮却带顾辞去了这里。
裴俭面无表情盯着对面,忍得五脏六腑都揪在一处,才克制住闯进去将念兮拉出来的冲动。
他不敢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
他怕自己疯掉。
裴俭自嘲一笑,如今哪怕他卑微的祈求,碾碎所有自尊,念兮大约都不会再回头。
“表哥,方才对面的男子是顾辞吗?”
裴俭不曾留意许宛歆何时下了马车,站在他的身后,轻声问道:
“他怎么不理人?他身边的女子是哪家小姐?看起来感情似乎很好……”
“不是。”裴俭突然厉声打断。
将一旁许宛歆吓了一跳。
他并不想迁怒旁人,也难以忍受呆在此处,头也不回走了。
许宛歆不明所以,在身后连声唤他,“表哥,表哥……”
等人彻底消失,许宛歆才收敛所有楚楚可怜的表情,变得平静无波。她若有所思的盯着对面食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扶着婢女的手上车。
马车里,婢女跪在地上,双手高举铜镜,许宛歆正对镜细细擦去颊边泪痕。看着镜中一张弱不禁风的芙蓉面,她哀哀叹息一声,“表哥似乎,对那女子很感兴趣呢。”
婢女跪在地上,愈发将头低下,不敢言语。
许宛歆自然是知道念兮的。
那日上巳节,曲水池畔,她才来,便引来不少郎君注目,明里暗里地看她。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顾辞,都鞍前马后地跟着。
原来表哥,喜欢的是这样明艳夺目的美人。
许宛歆低头看一眼身上素净衣裙,吩咐掉头,“去珍宝阁。”
她要好好挑一份见面礼。
前日在相好的小姊妹处,她见到温念兮送来帖子和精致袋子,里面据说是念兮自己做的香丸。
京里各府上的筵席,圈子就那么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