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仅仅因为心里一点不平,一点怨愤,便将所有的气出在沈菀身上,而沈菀就这样默默受着,从来不曾与他多说过一句。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明明他很早以前便发现了,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她越发苍白的脸色,还有当年宫里人常跟他汇报,沈菀那些总也吃不完的药。
可他没去在乎,他就想看她痛苦,然后等她熬不住了,来跟自己说一句软话。
他从头到尾,要的不过是她对他低一次头,可这一等,换来的不过是末路穷途。
宋淮安将人都屏退,在沈菀床边坐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紧皱着。
他伸手想去抚平,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颤,如今种种,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连弥补都没有机会。
良久,他后知后觉的感到眼角有丝湿润,抬手才发现是一滴眼泪掉了出来。
宋淮安抹掉那一丝水痕,一向冷峻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悲怆。
他轻抚着沈菀的眉眼,喃喃开口:「绾绾,余生我再也不罚你了,我们好好过。」
话到最后,只剩了哽咽。
一片漆黑里,沈菀却好似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梦里,她是大将军的女儿,从小与一个少年在一起玩耍,后来相爱。
直到有一日,少年奉旨出征,那时敌国凶悍,这一战极为凶险,她日夜忧心,终于忍不住偷跑出门,跟去战场。
只是,她到的晚了,长岭经历了凶险的一战,听说少年带的那一队人马全军覆没。
她不信,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她在上万具尸首之中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
为了救他,她拖着少年翻过一整座山,将少年留在一间民房前,换上少年的将袍,只身引开追兵。
她逃了一夜,被逼到悬崖边上,为了不被抓,她毅然跳下悬崖,最后心里还惦念着少年是否有人相救……
幸而,她大难不死,被前来支援的兄长找到,她虽然保住了性命,身体却比从前弱了不少,也撞坏了头,开始不记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以命相搏,才救少年脱险。
十六岁那年她披嫁衣,嫁给了新皇,做了那少年的皇后。
可她做皇后的那几年,从未有一刻是开心的,她的少年郎,爱上了另一个女子,对她视而不见。
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可她嫁了他五年才明白,是自己一厢情愿。
后来少年赐死了她唯一贴心的婢女,又赐假药害了自己的母亲,再后来……都不过是一场孽缘。
沈菀梦到那一年长春宫一场大火,她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是她自己躺在血水浸染的床上,一遍遍绝望的呻/吟……
「不要。」她惊呼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可一睁眼,她看见宋淮安正守在她身边,满脸担忧的看着她。
「绾绾,你醒了!」
沈菀受了惊一般,慌忙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你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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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房间里忽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沈菀抓着被子,眼神中带有惊恐,她已经分不清,刚刚所见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了。
宋淮安愣了一下,试着去拉沈菀的手,可却被她躲开。
「绾绾,我是平安啊,你怎么了?」
沈菀往床后边缩了缩,与他始终保持着距离。
她看着眼前的人,跟梦中见到的皇帝一模一样,而梦里,那分明是个薄情寡义的皇帝!
第22章
他此刻万般柔情,就像是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往里拉。
沈菀难受的捂住头,哑着嗓子开口:「你不是平安,不是平安,不是……」
宋淮安没有预料到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刺激她,只得无奈往后退了退。
「绾绾,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你先好好休息,我叫太医过来看看。」
门被人轻轻关上,沈菀这才冷静了下来,脑海里却始终一片乱糟糟的。
很多事,她好像能记起来了,却又好像遥远的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了,沈菀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在梦中见到过的陆太医。
所以,那分明不是梦,而是……真的。
陆太医办事一向谨慎,把完脉,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去准备纸笔,他来写方子
等到屋里只剩下沈菀,他才叹息一声:「娘娘身体大不如前,此时脉象却比从前
要好,恐开始回光返照,此事可要微臣告诉老将军一声?」
沈菀脸色惨白,无力的摇摇头:「不要叫我娘娘,我不是。你莫告诉父亲,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陆太医便不作打扰,收好东西刚要离开,却又被沈菀叫住。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皇帝。」
陆太医拱手应下,临出门的那刻,听见沈菀低微的一声:「陆太医,辛苦了,多谢。」
这一晚,沈菀睡得极不安稳,脑海中总是回荡着从前的事情。
第二日,难得阳光和煦,沈菀在院子里晒太阳,正出神,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看见宋淮安让人摆下棋盘,笑着问她:「绾绾,来陪我下一局吗?」
许是宋淮安实在笑得太过灿烂,让她难以将他与过去的宋淮安相比。
她沉默着应下,棋下到一半,她忽然顿了顿,语气淡淡的:「平安,你为什么会娶我?」
宋淮安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傻瓜,因为喜欢你啊。」
阳光簌簌落在他头顶,恍若旧时模样。
沈菀有一瞬间晃了神,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为什么会娶宁嘉皇后?」
宋淮安便说不出话来了,只敷衍道:「绾绾,这不是一回事,你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理解?
她默默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淡漠的出奇,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今晚月色会很好,我下厨,做点你爱吃的。」
没等宋淮安回答,她兀自转身离开。
真的夜色降临,月色果然也十分美好。
沈菀将最后一盘菜摆在桌上,看了一眼等了许久的宋淮安,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却没有笑意。
「我做的不好,平安,你尝尝。」
宋淮安看着她,没有说话,刚拿起筷子,被试菜的小太监拦了下来。
「陛下,待奴才们试过以后,您再用吧。」
没等宋淮安说话,沈菀笑了笑:「平安,我做的菜,你还怕有毒吗?」
宋淮安的眼神深了深,冲小太监挥了挥手:「下去吧,不用试了。」
他夹了一筷子,刚要入口,却见李维匆匆赶来阻止:「陛下!不能吃,菜中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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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菜里戳进去,再拔出来。
银针一点点变黑,在明亮的灯烛下格外明显。
整个花厅一时鸦雀无声,毒杀皇帝那是灭九族的大罪,而眼前要毒杀皇帝的女子可是皇帝八抬大轿抬进行宫,虽未封皇后,却位同皇后啊。
似乎静默了许久,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沈菀将手中的玉筷放下,脸上却没有半分被识破的紧张。
她仍旧盈盈笑着,对宋淮安道:「看来,今日这顿饭是吃不了了。」
宋淮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眼中翻涌起的似乎是痛,又似乎是难以置信。
他笃定沈菀爱他,可她如今……却想要杀了他!
「为什么?」宋淮安的声线紧绷,像是一根拉伸到极致的弦。
沈菀的笑透出几分冷意,眼神从他脸上淡淡扫过:「陛下该问自己曾做过什么。」
宋淮安手握成拳,忽然发现,眼前的沈菀似乎变得那样遥远又陌生。
她从未用这样淡漠的语气同他说过话,甚至她一贯连他生一次病都那般难过,如今怎么会想要杀了自己?
他觉得心脏的位置好像猛地被人刺了一刀,鲜血淋漓的疼。
「你……记起来了?」
沈菀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情愿从未认识过你。」
说罢,她连一个表情都未留下,转身离开。
宋淮安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埋进黑暗中,笑着不自觉红了眼眶。
看,她果然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果然……那般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