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海外历史】“运河之国”巴拿马的百年风云

一

1501年，在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后九年，西班牙人巴斯蒂达发现了巴拿马地峡。1502年，在哥伦布第四次航行时，曾在此地登陆，想寻找通往印度的航路。1509年，西班牙国王将此地分为两个辖区，任命总督管理。1510年，西班牙探险家巴尔波亚将两地合一，设置了殖民地，并自封为总督。巴尔波亚在翻越巴拿马地峡最高点时，看到了波光粼粼的太平洋。他欣喜若狂，提出了挖掘巴拿马运河的大胆设想。但四年之后，西班牙国王任命的总督阿维拉抵达巴拿马。这是一个疑心重重、贪得无厌的老头，他逮捕了巴尔波亚，几年之后以谋叛罪将他处死。

20世纪初的巴拿马运河

巴拿马成为西班牙在美洲扩充的中心，聚敛了无数财富。据说，西班牙人在巴拿马运输金银的马匹，使用的马蹄铁都是白银制成。此地的富裕也吸引了海盗的注意。英国、美国、荷兰等国海盗，曾多次光顾此地，劫夺运往西班牙的金银。英国海盗头领莫尔根曾率领120名海盗，洗劫巴拿马城，然后一把火将之焚毁。

西班牙在拉美设置有四大总督管辖区，巴拿马先后从属于秘鲁总督管辖区、新格拉纳达总督管辖区。1821年，在拉美殖民地独立战争中，巴拿马宣布独立，此后加入了大哥伦比亚联邦。1832年，大哥伦比亚联邦分裂成今天的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厄瓜多尔三个国家。此后，直至1903年11月，巴拿马一直是哥伦比亚的一个省。只是由于美国的介入，巴拿马才得以独立。

哥伦布在进行航海探险时，梦想找出一条经过欧洲西航，直达东方的航路。为了这条航路，无数的探险家在大海上苦苦寻觅，最终梦想消失在无边的大洋之中。而开凿巴拿马运河，则可以实现哥伦布的这个梦想。早在1523年，西班牙国王查理二世提出开凿中美洲运河的设想，但最终却未能施行。此后的历史中，开凿运河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是都沦为空洞的口号。

南美各国独立后，一度曾想开凿运河。1825年，中美联邦就向美国提出，请帮助开凿运河。而南美独立运动的领袖玻利瓦尔，此时对开凿巴拿马运河也颇是热衷。1826年，美国商人曾与中美联邦签署了开凿运河的合同，只是因为无法筹集资金而作罢。美国总统杰克逊也曾派人至巴拿马和尼加拉瓜两地，考察运河线路。到了1848年，美国吞并了加利福尼亚、亚利桑那、内华达、犹他、新墨西哥等地。就在同一年，加利福尼亚发现金矿的消息传来，带来了探金的浪潮。此时美国东西部之间还未开通铁路。想黄金想疯了人们，转而经巴拿马抵达加利福尼亚。

1850年，美国动工建造巴拿马地峡铁路。1855年，巴拿马地峡铁路竣工，全长75.6公里。在铁路的修建过程中，大量中国劳工来到巴拿马。1854年，首批705名中国劳工搭乘“海巫”号轮船，抵达巴拿马，投入到铁路修建工作。此后大批中国劳工，陆续来到巴拿马，从事于各种工作，而中国工人居住地被称为“华人营”。铁路的开通，未能彻底解决两大洋之间贸易及人员往来的交通压力，人们迫切地需要开凿一条运河。但美国南北战争的爆发，使开凿大运河的行动又被延误下来。

1885年，巴拿马运河公司的法国员工合影

1898年的美西战争中，美国需要调动西海岸的海军至东海岸作战。美国战舰“俄勒冈”号，从西海岸旧金山出发，绕行南美，北上大西洋，方抵达东海岸海军基地，前后耗时69天。在美西战争中取胜之后，美国开始考虑开凿运河。当时有两个方案，一个是穿过尼加拉瓜，另一个是穿越巴拿马地峡。而在当时，在尼加拉瓜开凿运河的主张占据了上风。早在1884年，美国政府就与尼加拉瓜政府签订条约，获得开凿运河的权利。但此条约规定，运河开凿后，由两国共同管理，共同使用，结果被美国参议院否决。1899年，美国国会再次对运河方案进行了考察，结论仍是尼加拉瓜一线最具可行性。1902年，美国众议院授权，开凿尼加拉瓜运河。就在一切板上钉钉时，突然又生出变数，法国巴拿马运河公司，低价出售其在巴拿马的权利和财产。

1878年，法国就已取得哥伦比亚的同意，获得开凿巴拿马运河的许可权。负责巴拿马运河事务的是法国人勒赛普，他曾主持开凿了苏伊士运河，可谓是经验丰富。勒赛普决定在两年之内，以2.4亿美元的价格，开凿巴拿马运河。1883年，运河工程正式开动。不想，巴拿马运河完全不同于苏伊士运河。巴拿马地处连接南美大陆与北美大陆的峰腰地带，东边是哥伦比亚，西边是哥斯达黎加。巴拿马的地势，从北向东南倾斜，并不平坦，境内有高山河流湖泊。在这样的地形上施工，在当时面临着诸多难题。

1959年底，一个美国大兵与试图闯入巴拿马运河区的巴拿马人对峙

除了工程项目艰巨外，法国运河公司同时还面临流行病的肆虐、管理上的混乱、贪污成风等诸多问题。到了1889年，负责开凿的法国运河公司宣告破产，此时工程仅完成了五分之二。原先的公司破产后，法国法院指定代理人重组了第二个运河公司，并继续施工。到了1899年，由于经费问题，工程无法继续。是故法国公司在1902年决定，以4000万美元的价格，将所有财产和权利转卖给美国。

二

1903年，美国取得了法国公司开凿巴拿马运河的权利后，又迫使哥伦比亚政府签署条约，将巴拿马地峡10英里宽的狭长地带，租借给美国100年。不想哥伦比亚国会却顶住美国的压力，一致投票否决了此条约，这让美国人很是恼怒。为了夺取巴拿马运河地带，美国当时有两个方案，一是直接用武力占领巴拿马地峡，将其变为美国的一个州；一是在巴拿马扶持代理人，建立一个“独立”的傀儡国家。

美国选择了第二个方案，煽动巴拿马亲美分子发动叛乱。11月3日，巴拿马发动叛乱，哥伦比亚政府理所当然地派兵前去镇压，可军队遭到了美国海军的拦阻，不得不返回哥伦比亚。停泊在巴拿马港口的三艘哥伦比亚军舰，有两艘军舰被美国给收买。唯一未被收买的“波哥大”号，在发射了五发炮弹后，无奈地返回哥伦比亚。“波哥大”号的炮击，只炸死了一名中国劳工。所以叛乱分子声称，此番“革命”，除了死了一名中国人外，是不流血的。

11月4日，巴拿马宣告独立，首任总统阿马多狂呼：“我们今天获得了自由，罗斯福总统援助了我们。巴拿马共和国万岁！罗斯福万岁！”巴拿马的独立，因与运河紧密相关，故而有“巴拿马是由运河而制造出来的国家”之说。

巴拿马一独立，美国立刻承认，并调遣军舰前往巴拿马，防止哥伦比亚的干涉。不久美国与巴拿马签订了新的条约。依据条约，美国获得在巴拿马地峡十英里宽地域内的永久租借权，并可开凿运河，修建铁路，驻扎军队。作为代价，美国一次性付给巴拿马1000万美元租金，在条约批准后九年，每年再支付25万美元租金。

巴拿马运河由美国主持开凿，1904年动工，1914年8月通航，运河开凿经费是三亿三千六百万美元。开凿成功后的巴拿马运河完全不同于苏伊士运河，它是一条水闸式运河。在苏伊士运河中航船，如同在普通河流中一般轻松。而在巴拿马运河内航船，则需要经过几组水闸，借助水闸水位的升降以及河岸上电气机车的牵引通过。为庆祝运河的开通，美国于1915年召开了“庆祝巴拿马运河开航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中国积极组团参与博览会，此时在教育部工作的鲁迅，也参与了巴拿马博览会的展品筹集工作。在博览会中，中国展品所得奖项为各国之冠。

大量的中国劳工参与了巴拿马运河的开凿工作。为了纪念华工在开凿运河中的贡献，巴拿马人在运河工程最为艰难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劳工亭，表达对华工的敬意。大量华人来到巴拿马，形成了华人社区。繁衍至今，巴拿马已有近20余万华人，当地人亲昵地称华人为“巴依萨诺”（西班牙文“老乡”之意）。

西奥多·罗斯福亲自派出的美国工程师

巴拿马运河开通后，船只从大西洋开往太平洋，或从太平洋开往大西洋，不再需要绕行美洲南端曲折难行的麦哲伦海峡，大大缩短了航程。对于美国来说，巴拿马运河意义重大。运河的开通，缩短了美国东西海岸间的航运距离，纽约与旧金山之间就缩短了7800海里。且美国两大洋的海军，连成一片，增加了军事实力。运河开通后，也使美国东海岸工业区，拉近了与南美、太平洋地区的距离，促进了贸易往来。而通过一系列条约，美国在巴拿马运河区设置了多处军事基地，驻有大量军队，便于随时干预南美事务。

1912年8月，美国国会通过法案，在运河区设置政府，由美国总督管辖。此年12月，美国总统宣布，运河归美国政府所有。后来，美国又通过命令，运河区政府负责运河区内事务，总督由美国总统任命。同时设有运河公司，负责管理航运事务。船舶通过巴拿马运河时，依照船只的吨位来计算，其计算标准，先由运河公司拟定，再由美国总统批准。

运河区的存在，将巴拿马国土分为东西两部分，阻碍了国内的流动。虽然巴拿马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商船国，其中绝大部分船只却是外国的。巴拿马经济落后，没有任何工业，仅依靠服务业、税收和运河收入来维持政府开支。一些巴拿马人因触犯本国法律或在政治斗争中失败，逃入运河区寻求庇护，这也带来了治安问题与社会问题。而巴拿马运河带来的巨大收入，却与巴拿马无缘，这一切均使巴拿马提出了收回运河的诉求。

早在1936年，巴拿马政府就提出，要修改《美巴条约》。美国同意放弃在运河区以外取得土地的权利，同时增加运河租金至每年43万美元。另外，还达成协议：未经巴拿马政府许可，美军不得进入巴拿马。但1939年，美国迫使巴拿马政府同意，在紧急情况下，美国军队可以不经巴拿马政府许可，在巴拿马登陆。

二战之后，在亚非拉的反殖民浪潮中，巴拿马政府再次开始了收回运河的努力。1955年，美巴（拿马）达成新的协议，巴拿马收回了一定的权益。但美国签署条约后，却不履行条约，只是提高运河租金至每年193万美元。1964年1月，巴拿马爆发反美游行，大批学生冲入运河区，遭到美军镇压，21人死亡。尽管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巴拿马没有建立外交关系，但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起，新中国就与巴拿马保持着往来，这种往来包括官方和民间的。在中国，也爆发了声援巴拿马收回运河权利的大规模游行示威。在世界舆论压力下，美国同意与巴拿马政府谈判，缔结新的运河条约。到了1977年，巴拿马政府和美国签订新的《巴拿马运河条约》。条约规定，1999年之前，运河由巴美两国共管。1999年12月31日期满之后，美国将归还巴拿马运河及运河区的所有权利，美军全部撤出。

三

1981年7月，巴拿马军队领袖托里斯将军因空难身亡，此后诺列加将军掌握了实权。诺列加与美国关系非比寻常，1967年前后，他进入美国设在巴拿马的军事学校“美洲学校”接受训练，此后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合作三十余年。诺列加许可中情局在巴拿马设立监听站，作为中间人向美国扶持的南美右翼武装提供武器。作为交换，中情局对诺列加从事的一些肮脏勾当装聋作哑。

1964年，中国人支持巴拿马人的游行

到了1985年9月，诺列加废除了亲美的巴尔来塔总统后，美国开始对他日益不满。此外，诺列加力主收回运河主权，更被美国视为眼中钉。为了将诺列加拉下马，美国采取了各种秘密行动，针对诺列加的两次政变均被挫败，几次暗杀行动也未成功。美国开动宣传工具，对他加以攻击，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波因德克斯将军公开指责诺列加走私毒品。巴拿马国内的反诺列加势力也乘势而起，上街游行，要求诺列加下台。

南美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毒品生产地区，美国市面上的毒品主要来自南美。巴拿马地理位置重要，许多国家的银行在此设有分行，能为各国的贩毒集团便利地提供洗钱服务。面对美国的指控，诺列加则表示：“巴拿马不是毒品生产国，也不是消费国，只是条通道而已。”

面对美国的压力，诺列加毫不畏惧。他在巴拿马经营了十余年，手握两万余兵力，势力遍布国内各个部门。且诺列加高举民族主义的大旗，得到了国内民众支持。此外美国刚刚经历了越战的重挫，若是贸然发动战争，恐怕会陷入城市游击战，也会激起南美各国的不满。故而诺列加丝毫不惧，他组织了“捍卫尊严部队”，打击反对派势力，又在巴拿马各大建筑物上刷满了反美口号。诺列加甚至声称，要向古巴学习，引苏联外援，又威胁要与美国断交，赶走美国在运河区的所有人员。

美国则扶持反对派人物参加1989年5月的大选，希望借此实现巴拿马政权更替。大选之前，气氛相当紧张，美国不断施压，要求实现“公正自由”的选举。而诺列加则开动宣传机器，猛烈攻击反对派，称他们接受美国援助，出卖国家利益。为了应对美国的武力干涉，诺列加整军备战，下令给一万余民兵发放武器。

5月6日，一支14人组成的美国观察团，至巴拿马监督选举。5月8日，选举开始。5月9日，第一批计票结果公布，诺列加所在阵营暂时领先。反对派则开始谴责官方在计票时有舞弊行为，宣称自己才是大选的真正胜利者。之后反对派组织全国性的罢工，同时要求诺列加辞职。

5月9日，美国总统布什表示，美国在巴拿马的观察团报告显示，虽然存在大量舞弊行为，但是反对派还是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布什要求诺列加尊重民意，放弃权力，同时向巴拿马运河区增派军队。多数拉美国家依附于美国，指责诺列加搞舞弊选举，并撤回驻巴大使。

自选举之后，美国与巴拿马的摩擦不断。8月11日，白宫发言人表示，美国不排除捉拿诺列加，押到美国接受走私毒品的审判。8月15日，美国军队在巴拿马运河区举行军事演习，同时美国总统布什宣布，巴拿马现政府是非法的，美国将不承认这个政府，不与其进行外交接触。到了12月16日，三名美军及其家属在巴拿马城被巴拿马军拦截，一名美国军官被击毙。事后美国总统布什誓言要报复，声称：“我已经受够了！”12月18日，美军打伤一名巴拿马警察，双方发生武装冲突。

12月20日凌晨，美军发动武装入侵。美军共出动2.6万人，其中1.3万人是驻扎巴拿马运河区的美军，另外1.3万人则从美国本土抽调。开战之后，美军进展迅速，巴拿马军虽然进行了顽强抵抗，但根本不是美军对手。诺列加走投无路，躲入梵蒂冈在巴拿马的使馆。受制于外交规则，美军不能闯入使馆抓人。为了将诺列加逼出，美军不间断地播放重金属音乐。1990年1月3日，诺列加走出使馆，宣布投降。

美国在军事上、外交上、政治上的诸多努力，却无法挽回运河回归巴拿马的大势。1999年12月31日，巴拿马政府收回了运河主权。至于诺列加，他在投降后命运多舛，先是被押往美国审判，判处了四十年徒刑。在美国服刑到2007年时，因为表现良好，诺列加被减刑释放。但随即他被引渡到法国审判，法国以洗钱罪判处诺列加七年徒刑，没收了他在法国的230万欧元存款。2011年，法国有条件释放诺列加后，又被巴拿马引渡回国入狱服刑。2017年5月29日，诺列加因病在巴拿马一家医院去世。现任巴拿马总统表示：“诺列加的去世，宣告巴拿马历史一个章节的结束。”

文章来源：《文史天地》第239期

【作者系无锡城市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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