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更新·展|上海大鱼营造③:斜杠青年的青色组织
时间:2019-11-15 18:08:15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大鱼社区营造发展中心(以下简称“大鱼”)是一个成立于2018年7月的社会组织,以社区的物理空间营造为载体、以人的营造为内核。他们的社区实践因真实而艰难,而社区需要持续,因而更需要他们的坚持。
枇杷院里的社区发动机
大鱼和朋友们分享晚餐。 熊子超 图
上海长宁区新华路新风邨小区深处有一处宁静的小院,院中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枇杷树。2019年9月20日,周五晚上七点,左边的培训公司和右边的斜杠咖啡都已经关门,只有这个枇杷小院还亮着灯,人影绰绰。
七点半,一位邻居阿姨抱着一只猫(大鱼的宠物猫“小鱼”)进来,原来她在小区里发现了“小鱼”,喂了一碗猫粮后,发现其脖子挂着“大鱼营造”的牌子,就摸黑寻到了枇杷小院。阿姨和大鱼的主任何嘉聊了十几分钟才离开。
八点,大鱼理事金静和大鱼伴设计师黑米先后到达,开始工作。他们就住在隔壁的敬老邨,那是去年大鱼参与城事设计节推动落地的“网红”改造项目。
八点半,大鱼员工或或开始在靠窗的开放厨房准备晚餐,隔壁的咖啡师怂儿帮忙做饭,屋里很快就弥漫了香茅和咖喱的香味。
九点,大家开始吃饭,员工、家属、实习生、朋友们一共十来个人站着分享了晚餐,餐间讨论了由新华路街区青年共创的街区杂志《新华录》二期的工作进展。何嘉和另一位大鱼员工酸奶聊起了大学路的发生便利店遇到的运营问题。
九点半饭毕,何嘉继续接受我们的访谈,中间帮酸奶看了一个社区小花坛的设计方案。何嘉说,花的种类不重要,关键是设置一些人可以活动的设施。
十一点,小伙伴们陆续离开。凌晨一点,访谈终于结束。何嘉说,这是他连续第三天超过12点还没到家,虽然他家就在楼上。
这就是藏身于新华路的大鱼营造,一群年轻人的工作及生活的日常。通过去年的城事设计节“美好新华”行动,大鱼似乎成为社区营造圈里的“网红”。不同于主要吸引老年人参与的社区实践,大鱼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参与社区事务。大鱼在试图证明社区可以成为支持青年创业的平台。用何嘉的话说,社区不是一棵树, 社区是一张网,而社区青年可以成为网上的一个个重要节点。
2018年4月起,我们开始关注大鱼的实践(大鱼当时还未正式成立),竹园睦邻中心更新项目是和社会企业“社邻家”合作的项目,大鱼与社邻家进行了三次工作坊,尝试以游戏的形式调动居民的热情。虽然只是参与式设计的试水,但为落地方案的深化修改提供了一定依据。
这种社区营造方法在后来与AssBook设计食堂合作的城事设计节“美好新华”行动中得到了更多尝试,大鱼作为社区营造支持方,为项目举办社区开放日,建立多方参与的沟通机制,充当设计师与居民沟通的“理解中枢”。正是通过“美好新华”行动的一系列微更新行动,大鱼开始成为社区营造界的一股新生力量。
2019年,大鱼的项目实践地拓展到长宁区与杨浦区。除了在大学路与AssBook策划并运营“发生便利店”,把闲置店铺转化为社区的“第三空间”外,2019年城事设计节以番禺路小招牌改造为契机,在改善小商铺店面设计的同时,激发他们成为反哺社区的力量,形成社区之网上的“节点”。
不安分的斜杠青年
大鱼的五位理事。图片来源:大鱼营造
大鱼的五位理事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安分”。
何嘉的祖辈都是军人,父辈大多是学者,但他从小就是家里比较叛逆的角色。拥有同济大学建筑学和柏林工大城市设计双硕士学位的何嘉,毕业后在华东建筑设计院工作了几年,由于关心建筑的社会性而离职去云南沙溪马坪关参加乡村营建,接触到社区营造的理念。他最先在自己小区里找到一个小院子成立了栖社建筑事务所,后来成为了大鱼的主任。何嘉现在对自己的定义是,建筑师、社区营造者、社会工作者。
尤扬原就读于英语系,后来转到了的建筑系,毕业后先后就职于北京和上海的建筑设计单位,2015年在互联网创业的浪潮中,和几位设计师朋友成立建筑自媒体平台——AssBook设计食堂。 2017年开始发起城事设计节,如今已举办三届。她对自己的定位是媒体人、城事设计节发起人和一位链接者。
金静就读于日本东京都立大学城市规划与社区营造方向,他的导师飨庭伸教授是日本社区营造的代表人物之一。金静本科就读于空间设计专业,经历过上海老屋的拆迁,目睹了大拆大建造成的人际关系断裂和传统社区生活的消失,认识到城市更新中的社会问题,因此留学时选择了社区营造专业。2017年,金静参与到第一届城事设计节的社区营造工作小组——大愚小余,这也是大鱼营造的前身。现在的金静时常奔波于两国之间,是社区营造的传播者和践行者。
武欣本科毕业于英语和心理学,留学时转到了建筑学,毕业后在规划设计外企公司工作。她在休产假期间注意到家门口脏乱差的番禺路222弄街道,自发进行调研分析,并拉起了街坊群征求大家对街区的意见,这个街坊群后来成为新华路街区的居民交流平台。武欣主动联系居委会、街道办和规土局,提出自己的建议。一位区规土局领导被武欣的热情打动,邀请她参加了那年的上海城市设计挑战赛。作为在地设计师,武欣获得竞赛的第二名和公众参与奖。大鱼成立后,她还发起了“故事农场”,组织社区的年轻妈妈一起给孩子讲故事、读绘本。
大鱼的另外一位理事罗赛同样出身于设计专业,毕业于同济建筑系的他最初在外企设计公司工作,几年后和同事一起离职成立了设计工作室,还在大学路开了一家主打豆腐料理的餐馆——小九大碗。今年,作为大学路的在地创业者,他承担起“发生便利店”的主要运营工作。他也是一位标准的斜杠青年,身上有着建筑师、餐饮创业者、创新空间运营者等多重身份。
除了五位理事之外,大鱼还有四位正式员工,分别是出身于新闻专业负责内容产出的“社区小厨娘”或或、出身于社会学系的社区协调员和社群运营者小浦、出身于景观设计专业的发生便利店联合店长酸奶、出身可持续产品设计并有服务设计、社群运营经验的西瓜,还有跨界平面、产品、空间设计领域的全能设计师Lyo。此外,还有来自各个领域的实习生小伙伴,为大鱼输入新鲜的思想和创新动力。
“去中心化管理”的社会组织
相对于外界使用“社造界的网红”这一标签,大鱼承认自己是挺特别的。
“大鱼就是一个靠使命驱动,顽强生长的草根社会组织,”何嘉总结道。
不同于一般的社会组织,大鱼没有固定的支持单位和业务来源,而是基于成员的专业背景形成独特的跨界运营模式和系统性破题的能力。大鱼的五位理事初始持有四家独立的小公司,拥有建筑及城市设计的专业优势,以及城市更新项目的落地能力,因此,大鱼凭借难以替代的专业性换取了对于社会组织来说宝贵的独立性。
在组织方式上,大鱼具有去中心化的特征,没有绝对的领袖人物,是一个尝试用合弄制来架构管理的青色组织。青色组织是弗里德里克·拉卢在《重塑组织:进化型组织的创建之道》中提出的一种新型管理模式,这种组织形式没有“领导”,基于灵活的同伴关系结构,而工作则通过自我管理的团队完成,人们不对上级负责,而是对团队负责。而合弄制的要义也是去中心化,工作按照“圈子”开展,圈子里包含不同的角色,角色围绕工作而非人来制定,并经常更新。
除了博士在读的金静,大鱼的每个理事都有自己的公司,他们都是各自圈子里的角色,这些人来到大鱼,组成了一个新的圈子,根据不同的能力各自获得了新的角色。赚钱的事情可以各自去做,新成立的组织则是大家“理想主义”的载体,于是成立一个社会组织就成为大家的共同决定,这也是大鱼成立的初衷。
“去中心化”让大鱼具有更多的创新性,让成员具有充分的自主性。
但有时大鱼有时也会因为成员的想法过于发散而苦恼。 “大鱼的管理方式就是没管理”,何嘉这样笑着吐槽。
大鱼将项目看作社会课题,以共同解决课题的形式,而不是完成项目的形式展开讨论。感兴趣且愿意担当的成员可以主动认领这个课题,并有很高的决策权。大鱼认为靠物质吸引的方式不持久(也给不出),并不能真正激发个体的价值和内生力。因此,大鱼做活动时,坚持“不发肥皂”做奖励,他们希望把内容做得更有趣,靠更多的价值感吸引居民,特别是年轻人的参与,因为这是更“真实”的。
参与式设计的进化
大鱼接手的项目大多与空间改造有关,因此,参与式设计就成为大鱼主要探索的工作方法。由于在设计中引入了社会性的考量,参与式设计也成为大鱼在建筑规划领域的主要价值所在。
新华路669弄社区开放日。图片来源:大鱼营造
从第一个项目竹园睦邻中心开始,大鱼主任何嘉的设计团队栖社营造就举行了三次参与式设计工作坊。第一次工作坊的参与者是通过网络报名及居委会召集的,虽然运用走街和Mapping工作坊的方式获得了不少产出,但复盘后大家发现参与者的代表性有一定局限,结果和预想有差距,因此第二次工作坊采用了社区开放日的形式,直接降低门槛,面向普通居民,获得了不少居民的真实意见,形成了“扩大的共识”。第二次工作坊链接到的居民也成为第三次工作坊的在地KOL。从定义课题到共同提案。虽然竹园的参与式设计的探索并不完美,比如居民还是容易陷入一些细节而忽略了整体,但整体来看,这些探索取得了不错的成果,也让参与式设计在上海有了一些真正落地的案例。竹园睦邻中心最终完成的设计平面图就来自工作坊成果的转译。
之后的“美好新华”行动中,大鱼总结经验,直接跳过第一次“关门”工作坊,以举办社区开放日来启动每一个项目的改造,社区开放日上,通过满意度地图、社区愿景板等方式收集居民的意见。其中规模较大、项目较多的新华路669弄(新风邨)美好社区样板工程,又单独举办了两次设计工作坊来扩大共识和参与提案,大鱼在引导的同时引入议事规则,避免话题被个别声音较大的居民单方面主导。
相较于工作坊,开放日的操作更具有开放性。虽然工作坊更具深度,但在外部力量介入社区之初,塑造一个开放无门槛的场域,让居民之间产生对话或许更为重要,也能避免在课题尚不明确的情况下过多从个体利益出发的讨论。
在后来与恩派合作的抚顺路睦邻中心项目中,三次工作坊分别是为了收集问题、定义课题的社区开放日、为了形成设计共识的设计工作坊和为了形成运营共识的运营工作坊。吸取前面项目的经验,第一次开放日就建立了作为沟通平台的微信群,然后通过微信群发现“能动者”和后面两次工作坊的参与者,这个微信群后来也一直运行下去,成为居民的交流互动平台和社区发展平台。
到了今年的虹仙小区项目,这是一个十倍于新风邨规模的大型居住区,大鱼策划了8次规划工作坊和4次设计运营工作坊,每次工作坊都针对不同人群。在设计工作坊中,引入了服务设计的理念,产出了更有价值的内容,大鱼的参与式设计也达到了新的水平。
虹仙小区服务设计工作坊。 图片来源:大鱼营造
通过不断的探索和调整,大鱼的参与式设计也在不断进化。对于设计的成果,大鱼似乎也不再纠结于形式完美了。比如后来在一些政府为主出资的微更新项目中,由于经费紧张,政府委派的施工队就常常简化设计的细节,或者直接找居委会定掉大部分材料,何嘉看后,也没有命令返工,他觉得只要设计的策略来自于居民的合意,设计最终呈现给居民亲切友好的感觉,关键动作的设计被合理传递,就没有必要纠结于细节。
社区与街区
大鱼营造还是“大愚小余”时,就在愚园路的开放街区中展开工作,尝试成为商铺、居民与设计师之间的互动媒介。
谈及社区与街区的不同时,何嘉说,他在做项目的过程中,感觉到城市肌理对人的行为有着深刻的影响。新华路街区解放前是近郊的高级别墅区,解放后在别墅间的空地里见缝插针地建了许多中小型的老公房。而虹仙小区是一次性建成的两千七百户的大型封闭社区。这种社区更加内向,有更有力的业主自治体系,但与新华路开放式街区和丰富的街区生态相比,封闭社区中的人和人通过趣缘建立关系的难度更大。比如大鱼的西瓜为了找到社区中的年轻人,需要搭讪十几个人,才会有两三个人同意加进她建的社区微信群,在进群的二十几人中,只有五六个人主动参加了第一次的社区工作坊。 但是这说明社区中没有年轻人吗?其实不然,后来大鱼在虹仙小区把开放日做成了一连串活动,比如和孩子一起美化一片外墙,或者在新改造成的小广场上做开放日。
番禺路222弄社区开放日。图片来源:大鱼营造
何嘉认为,在封闭社区里,居民肯定有很多的利益交叉,很多社区矛盾其实是多年来居民积累的看不见的张力的结果。除非搬家,否则在空间上,邻居之间就是强链接的,那么改造对于老社区中的过往张力找到共识,达成合意更为重要。这种强链接使得社区的参与式设计工作坊需要尽量融合不同社区角色的需求,让大家都有获得感。
上海财经大学社会学的孙哲老师经常提醒何嘉边界的重要性。在街区里,因为功能、居住形态更多元、活动更多样,街坊之间又没有太多直接的利益交叉,因此以街区文化,街区价值的同频是更重要的切入点。在街区尺度做社区营造的魅力之处是,街区既有链接的粘性,又能保持安全的距离,介于社区跟社群之间,介于强与弱连接之间,介于共识和兴趣之间。这种中间态很有魅力,既能满足年轻人对个体空间的需求,又提供了社交与分享的可能。
现在的新华路街坊群有460个人,这460个人相对于新华路街区的两万人是很少的。但这部分人是相对精准的、有能量的社区KOL角色。大鱼觉得,新华路街区是一个年轻化趋势的老街区,而且年轻人会向有魅力的街区自发聚集。
另外在街区中,大大小小的商铺具有更强的公共性,它们缝合了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在被激发后,具有更强的链接能力,很有可能成为社区的反哺力量。
大鱼正在设想一种街坊券,让热爱新华路街区,并对社区友好的中小商户能够更好地链接在一起。在街区市集的共创会上,大家说:”我们这些在地商户应该多多走动,了解彼此在做什么,然后相互支持,让这个街区更好,也会让我们自己更好的经营下去。”
大学路发生便利店。 郑露荞 图
大鱼营造成立只有一年多,借助城事设计节的影响力和对于知识的传播、践行的坚持,快速成为社区营造界的新生力量,在年轻人、专业人士、政府和媒体中拥有众多拥趸。虽然也有人质疑,但至少大鱼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基于公民参与的设计可能性,一种回归社区生活的创业可能性,一种工作与生活合一的栖居可能性,一种空间营造与人的营造并重的发展可能性。
虽然现在大鱼仍然在顽强坚持,连续创业的阶段,但大鱼的成员们相信,他们的城市实践是有潜力并且是值得坚持的,因为他们相信社区的魅力,相信街区的力量,相信年轻人的活力,也相信跨界创新产生的无穷价值。
(作者郑露荞系同济大学建筑学在读博士,熊子超系招商蛇口上海公司建筑师)
社区更新观察团第四场活动海报。本次活动报名已满,无法来现场的观众可以观看11月23日的直播,直播链接将后续公布。
关于“社区更新观察团 ”
澎湃新闻市政厅栏目发起的“社区更新观察团 ”,希望把积极从事社区更新实践,想要一起完善社区的人们集合起来,一起观察,一起漫步,一起讨论。“社区更新观察团”将对上海五个不同类型的社区更新实践深入考察;相关实践者将以“城市漫步”的形式,分享在地经验,并与关注社区议题的更多人,在 “空间正义”与“社区赋权”的框架之下,共同探讨社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