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闻医事·第八季

风自东来：我的援外经历

第五篇

「病人被这么随便地打发来打发去，没有意见么？」

我相信上一篇一定有人会有这样的疑问。

还基本上真没有，绝大多数病人，很淡定地自己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问一下下次预约到什么时候之类的问题的患者都很少。

而且，既然预约检查还是手术都这么不容易，患者应该很重视吧？并没有。患者忘记来了或者因为其它你觉得根本不重要的事说不来了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这就是一个神奇的全民无所谓国家，也是我在这一篇想讲的国民性格。

曾经遇到一个病人要做增强 CT，病人要签字时很担心造影剂的风险，我安慰说：「全世界每天都有几十万人在做这个检查，还是比较安全的。」

接下来病人说了一句：「发生了什么都是上帝的安排。我相信他。」

那一刻我心里想，早知道你这么泰然，我还费什么口舌？

要讲医患关系，真是相当和谐了。

既然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医患之间还较什么劲？

巴巴多斯是一个基督教国家，岛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教堂。

每周日，岛上大多数居民特别是老年人，会穿上非常正式的衣服参加教会活动。女性基本是套装的礼服，你看见伊丽莎白女王怎么穿的，她们就是怎么穿的，一定会戴帽子，一定手里会拿一把伞（不是用来遮阳的，不是用来遮阳的！）。

岛上的第一个教堂，建于1625年。

市中心的一个教堂，这种建筑样式是岛上最常见的教堂标准样式，左侧为钟楼的位置，也是教堂内部祭坛的位置。

教堂内部祭坛。

你可以说，宗教赋予了国民平和的心态。但是，硬币的另一面就不那么光彩了。在一个殖民地，一个居民大多数还是从非洲抢掠过来奴隶的殖民地，宗教的最大作用还是洗脑，便于殖民阶层进行统治和管理。

直到经过一代又一代，你把这些曾经强加于你的东西，潜移默化成深入骨髓的认知。

尽管目前年轻一代不再那么虔诚地在周日去教堂打卡，但是，岛上 90% 以上的基础教育，仍然是教会提供的。这边是教堂，隔壁就是学校。

对，从娃娃抓起。

为周日礼拜活动进行的彩排，流行色彩的宗教歌曲是洗脑利器，因为歌真的非常好听，而且旋律也上口。

在医院大厅、病房、银行、邮局等各种场合都不难发现这样的宗教宣传册。

很多医疗相关的社团组织也会在教堂贴活动海报，Church Service也是常见的一种活动形式。

殖民历史对一个国家的国民性格真的有很重要的影响。

美国的早期移民大多是新大陆寻找机会的贫苦平民阶层和清教徒，他们的发展史基本就是个人奋斗史，与后来的「美国梦」在精神内核上一脉相承。

巴巴多斯不一样，他们不是自愿来的，做的工作不是他们自愿从事的，于是当形式上管理者（殖民者）撤离之后，在一个四面都是阳光沙滩，永远不会体验到饥寒交迫的热带岛屿上，他们从被迫劳动状态中解放出来走向另一个极端，懒散，低效（率）和不靠谱成了国民性格的重大特征。

于是，两辆对向行驶的公交车司机相遇了可以停下来聊天（这就是两车道啊，相当于整个路被人为堵死了）；交通事故之后并没有立即撤场一说，继续在原地等着警察来，警察来了也不是尽快恢复交通，事故车继续维持原样摆着，慢悠悠地询问事发情况；今年 3 月我的车被撞后，等了 1 个小时保险公司的理赔人员才来取证，而直到我 9 月离开，保险理赔仍然没有办结，被撞坏的车继续被我开了半年，和路上经常遇见的各种伤痕累累的车一起。

工作一年，仅仅只有一次，手术在 9 点之前就开台。一般情况下，9 点之前到手术室是空无一人的。我的多数手术在 10 点仍是开不了台的，过了 11 点才开台也是偶有发生的——注意，这并不是接台，是首台手术！

而两台手术之间的接台基本都在一个小时左右，够我不慌不忙地吃完午饭。

在医疗援助的约定时间内，中国政府每年会向巴巴多斯捐赠一些医疗器械和药品，一部分供给受援医院，一部分由医疗队自留给当地华人和驻外工作人员使用。今年的药械在 1 月就抵达了港口，因为需要受援医院去清关才能拿回来，结果整整在港口放了三个多月。货物滞留港口每周都会有罚款，由受援医院承担，但是他们好像并不关心这样的浪费。

巴巴多斯的国家格言「pride & industry（骄傲与勤勉）」，勤勉真是没看出来。

说到药械捐赠，还发生了这样一则插曲。

一般都会有一个仪式，中国驻巴巴多斯大使和巴巴多斯卫生部部长一起出席。但是这个仪式的名称，最开始我们写的是「捐赠（donation）」仪式，但是巴方不太满意这个名字，改成了「交接（handover）」仪式。

而这反映的就是他们国民性格最复杂的一部分。

在身份丢失之后的身份认同重构。

他们认为自己是英国人，某种程度上的英国人（很多前英国殖民地都有这种诡异的优越感）。

在殖民时代，巴巴多斯的庄园主们在这个加勒比海岛上复刻了在英国的生活。在英国人之前登岛的西班牙人带走了岛上的土著居民，随后英国殖民者在这个无人岛上带来了黑人奴隶，并且断绝了他们原有的文化根源，用英国文化重构了这个岛屿。

在独立之后，这些黑人奴隶的后代们几乎全面承袭了之前殖民统治各个方面。

作为英联邦国家的成员，伊丽莎白女王仍然是理论上的国家最高领袖。

这种奇怪的身份认同，不可避免地影响着方方面面，对于我们援外也是一样。

这个，在下一篇里展开。

作者：自得麒乐

编辑：燕白黄瓜

审阅：狗爪半夏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