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称就像牢笼

深深困住了医生

我这一辈子就是为晋升而活吗？

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以往我们总是去关注一些年轻有为的主任，要是某一个刚30出头的年轻人晋了副高，那简直就是大新闻，谁都想去目睹一下这位后生的风采。可后生归后生，人家30出头晋升了副高，那是人家的本事，我们这群老东西只有羡慕的份，虽然都快到了退休的年龄，但见了面，还是得客气地叫一声“主任”，也别管人家是不是90后了。

在国内，职称给医生群体带来荣誉的同时也带来了痛苦和焦虑，在合适的年龄取得了一定的职称，那自然是顺风顺水、百事无忧的。但大部分医生都是不能如愿的，万年主治有时都是一种褒称，部分医生甚至干了大半辈子，连住院总这个坎都迈不过去，也就是人们口中“40岁的住院总”。

可职称在体制内是如此重要呀，它和医生的地位、收入、尊严、荣誉、话语权、事业幸福感深度捆绑在一起。有人说，职称是生命，这话虽有些刻意，但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笔者在医疗界摸爬滚打一辈子，见识了许许多多的医生，成功晋升的，充满了傲气、自豪、非常自信，甚至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没能晋升的，有的一辈子停留在住院总，有的则一辈子停留在主治，他们这些医生，话语权极低，非常敏感，自尊心受挫，生活和事业全都晦暗无光，令人同情。

职称就像一条深深的沟壑，两边完全是不同的光景，差异极大，跨过去了，一身轻松，阳光明媚，生活幸福；跨不过去，万担重压，疾风暴雨，呈现出一番令人感到苦涩的生活状态。我们医生，为何一辈子都要围着职称团团乱转呢？实难理解！

晋不了职称的医生是大部分的，山东省研究型医院协会血液病学分会副主任委员、淄博市第一医院血液内科退休返聘主任医师、知名科普作者周其峰近期就在网上透露：“据我所知，我们医院血液内科主治医师大都在35周岁之前聘任，而三名副主任医师聘任年龄分别为38周岁、41周岁、43周岁。我们医院针灸科某医生聘任主治医师15年后，58周岁才被医院聘任为副主任医师。而针灸科另一名医生明年即将退休，今年依然没申请晋升副主任医师。究其原因，主要是他们学历偏低（老中专生），没有后期本科学历，更没有像样的科研成果及论文。”

“总体来说，我们医院35周岁没升主治的人较少，而40周岁没升副高的大有人在。而这些35岁没升主治，40岁没升副高的人主要在临床一线工作，个别人去机关做管理工作。”

据悉，周其峰本人晋升正高的道路就很坎坷，1994年5月，他被淄博市第一医院聘任为内科主治医师，时年31周岁，1997年12月，其被破格晋升为副主任医师，时年34周岁。但被返聘为主任医师却是退休之后的事，历时十多年时间，可见晋升难呀！

40岁了，我还是住院总

28岁了，考过了主治，医院不聘

这是一群焦虑的医生

别说40岁晋升副高了，40岁连个主治称号都没有的医生大有人在。

老魏，我们这些同事都是直接叫他老魏，可见他人缘是极好的。老魏只有中专学历，今年41岁，在曲靖某二甲医院的泌尿外科工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医生的，现如今如果说中专学历就能当医生，那简直不可思议。

学历虽然低，但老魏是个能干活的，基本的操作都很熟练，还会微创取石的手术，这在二甲已经相当可以了。但这么多年来，老魏一直都只是一个住院医师。问他为啥止步不前，他便回：“你也知道我的学历，考试关能过，但论文关过不了，以前院领导都跟我说了，我这学历能留下来工作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不敢再求升主治，院长说就是考了过去，医院也不会聘任，一句话浇灭了所有热情，不考了。”

老魏是个有口碑的好医生，同事和病人都喜欢他，分发绩效奖金的时候，大家都表示让他按照主治医师的职称分奖金。科室的同事都能理解，他的活一样没少干，那么大年龄了，甚至还要值夜班，本来职称工资就已经很低了，如果绩效再不能多给点，你让他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吗？

他总是表现得很大度，完全不在意职称这件事，但谁不知道，每次碰到新进科的小医生考取了主治，在办公室欢呼的时候，他就一脸黯然和失落，自动默默消失在同事们的眼前。40岁的住院总不容易，在肩负着大量工作的同时，内心更是无比煎熬，这种煎熬会把一个人变得过于敏感自卑。

可以想象，41岁了，还停留在住院医师阶段，其职业生涯基本就这么到头了，有大发展的可能性很小。老魏表示：“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我这种情况想在医院挣大钱是不可能的，去外面挣钱，更不稳定，体制外35岁就要裁员了，真的是进退两难。”

事实上，别说40岁了，30多岁还没升到主治，就已经危机重重了。以前升主治还不需要论文，现在晋升主治也要论文了，好的三甲医院甚至对期刊都有要求，真是令人心累。

以上是难考主治的医生，可考过了主治，聘任就能一帆风顺吗？

四川一名29岁的青年医生如此表示：“我29岁考过了主治，卫生院却没有名额，一直不给晋升，第二年没有考过的同事考过了，院长说按照工龄别人优先。我想不通，怎么别人就有名额，我前一年考过了就没有呢？后面我跳槽去了县医院，也是一直没有聘，问就是排队等着，我如今都已经33岁了，考过主治都已经4年了，而且全科主治考过了，又考了内科主治，两个都没聘，想医院聘任你为主治怎么那么难呀？”

很多人不懂，以为考过了主治职称，以后就是主治医生了，现实可不是，虽然考过了，有了证书，那也得医院愿意聘任你，否则你依旧不能被称为主治医师。

那就有疑惑了，自己考过了主治，拿到了证书，但是医院几年了都不聘，成绩会不会过期？

主治医师考试的成绩的确会在 2 年以后过期。根据原卫生部、原人事部印发的《临床医学专业技术资格考试暂行规定》（卫人发 [ 2000 ] 462 号）和《预防医学、全科医学、药学、护理、其它卫生技术等专业技术资格考试暂行规定》（卫人发 [ 2001 ] 164 号）：考试相关专业科目成绩实行 2 年为一个周期的滚动管理办法，在连续 2 个考试年度内通过同一专业 4 个科目的考试，可取得该专业资格证书。

虽然成绩会过期，但是等着被聘任主治的医生却不需要重新考试，这是因为参加卫生资格考试成绩合格者，由人事局颁发人事部、卫生部统一印制的专业技术资格证书。该证书在全国范围内有效，持有证书的人就获得了主治医师的任职资格，这个证书永久有效。

在职称聘任方面，医院一般都有名额限制，僧多粥少，虽然考了职称，但也得等到有名额医院才会聘你为主治医生。小医院医生数量少那还好，基本只要考过了，就会聘任，如果医院卡名额卡得太厉害，等个六七年才给聘任，那也是常见的。

在这种情况下，30岁出头的医生往往会非常焦虑，就像考研名师汤老师所说的：“你都那么大年龄了，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48岁的万年主治有多难？

没选上科主任的正高，也很痛苦

好了，升了主治，未来更大的痛苦和心理压力还在等着我们呢，那就是能把人折磨死的“晋升副高”。

如果说35岁的住院总有些罕见，那40岁的主治就是常态。在所有医生群体中，只有20%的比例一生当中能达到副高及以上，这就注定我们可能终身和副高无缘了，且随着国家对副高名额的进一步限制收紧，晋升也越来越难，我们越来越能感受到这种难度。

广西一名医生就向我们表示：“今年科室报了8个，两个本科、一个博士、5个硕士，结果就一个本科的同事过了。而且令人疑惑的是，这名成功晋升的同事没有科研也没有文章，工作年限也不是最久的，所以晋升这个事情，无法言喻，也不能强求。”

我们很想知道，一辈子停留在主治的医生，过的怎么样？

刘克（化名）是北京某三甲一名心内科的医生，48岁，首都医科大学毕业，工作20年以上，至今依旧是一名老主治。

他表示：“就是熬日子，目前已经对副高不抱有任何希望，在我们医院，40岁还没升到副高，基本就无缘了，科室对高学历年轻医生更加青睐，名额本来就不多，明知道你是万年老主治，体力、精力都不行了，干嘛还要把机会给你呢？多培养青年才俊不是更好吗？所以，和我一样的同龄人都不抱有希望了，好在现如今我家儿子也上了大学，年轻时对副高的躁动也没有了，那我就等着退休吧，能熬到退休也是我的福气。”

刘克是一名务实的医生，科研和医疗技术水平没得说，顶级期刊论文也不少，工作能力强，是科里核心骨干，省部级奖励都有，之所以没能升副高，是因为他年轻时没有高级编制，没有编制，所有晋升机会都不能优先考虑到他，这着实很无奈。

没有副高职称，年龄又大了，在医院是很受歧视的，又或者说，是自己歧视自己。

刘克就表示：“是自己感觉被歧视，一群30多岁的晚辈，突然之间成为了副主任、主任，之前可能还是你的小学弟，年龄差了10岁，被这些小年轻领导着，心里火辣辣的，特别自卑委屈。你不知道，北京的大三甲主任都是很年轻的，都是青年才俊，像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年轻人手里混，特别憋屈，真的想快点退休，不然自尊心受不了……”

是医生就有烦恼，那些晋升了副高，但是没能升正高，或者升了正高，但是竞选科主任失败的医生也很痛苦。

程昱（化名）是山东省某三甲医院副主任，40岁出头，博士学位，是科室的技术骨干+学术精英，临床、科研都厉害，手术做得也漂亮，为人谦虚沉稳。 

2021年，程昱作为科主任候选人，民主投票他获票数最高，大家都认为他接任科室主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等着医院发通告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主任退休之际，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医院从其他病区调来了一位“新主任”。 

最终，程昱只能任职科室副主任，用他的话来说，副主任跟普通医生没什么两样，只有干活的份，没有决策权。他负责省学科学会的事务，忙里忙外，想开展一些新技术申购器材，还得看科主任的脸色。 

科室主任曾对他明文说：“不要想有的没的，干好你自己的活行不行？”

程昱表示：“如果你升了正高，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不惜一切代价成为科室的主任，要么就不要露尖，尽一切力量遮盖光芒，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个不争不抢的，否则以后的工作也很痛苦……”

或许，每个职称阶段的医生都有难言之隐和不可言说的心酸吧。

撰文 | 阿拉斯加宝

编辑 | 阿拉斯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