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飞禹没有理他,倒觉得放在胸口的玉微微发着烫。
他如墨般的眼睛不由望向黄土墙上那只剩下窗架的窗户,丽嘉他总觉得那一处的灯火更烫人灼目。
黎初一向醒得早,昨日喝了药,今天倒是好了些许。
她坐起身,见陈大娘在擦着两个茶白瓷碗,不禁问道:“大娘,您在干嘛?”
陈大娘低声道:“外头有位官人要水喝,我怕他嫌弃咱用的杯子,拿这新碗来盛水。”
一旁整理柴棒的陈箓没好气地嘀咕着:“狗官和狗腿子。”
黎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快到卯时了。
她眼神忽地一暗,呢喃道:“现在先生应该去太学府了吧……”
说话间,陈大娘已经将水倒好,黎初起身走过去:“我帮您端去吧。”
陈大娘摇摇头:“你病还没好呢,难不成两碗水我都拿不动了不成?”
她又转头朝陈箓道:“一会儿吃了早饭,去城里请个大夫。”
“知道了。”陈箓瓮声瓮气地应了声。
陈大娘端着两碗水走了出来,递给程飞禹和萧明:“久等了。”
程飞禹收回视线,接过谢道:“多谢。”
水还入口,他忽然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希冀:“大娘,您可曾见过一十七八岁的女子?”
他伸出手在锁骨处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藕色的衣裙,头上簪了只琉璃步摇,杏眼,右眼角下有一颗小痣。”
萧明震惊地看着他,他是头一回听程飞禹说这么多话。
而程飞禹自己心中也有些许的诧异,他以为他早就忘了黎初离开时的模样了。
一瞬间,心又因这些话起了波澜,还带着点点刺痛。
陈大娘先是一愣,而后琢磨着他说的人怎么这么像黎初啊。
“大人,我儿子昨个儿……”
“娘——!”
忽然,陈箓地一声惊惧地叫声让她浑身一颤,心差点都被叫了出来。
陈大娘转过身,只见陈箓满脸惊慌地跑了出来:“娘!娘!黎初姐姐她……她吐血了!”
“什么?!”
“哐——”
陈大娘的惊呼跟着着那白瓷碗砸在地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没等陈箓和陈大娘反应,一道苍青色的身影已经率先奔了进去。
黎初伏在床沿旁,只觉心肺好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道千疮百孔后,又被灌入铁水,最后痛到让她无法呼吸。
衣襟已是一片血红,然而血还是不断地从口中流出来,不断地湿润着她的衣服。
程飞禹跨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了倒伏在床沿上瘦弱的黎初。
他瞳孔骤然紧缩,哽声唤了一声:“黎初!”
黎初眼眸一怔,疼痛感好像都在一瞬间都消失了。
是程飞禹的声音,怎么可能是他!
她红着眼,眼中聚起了眼泪,正转过头,却落入一个只有在梦中才感觉过的拥抱。
程飞禹恍如失而复得了什么珍宝,将黎初紧紧地搂在怀内。
他眼角泛了红,本就因风寒而痛痒的喉咙更像是被塞进了棉花一样难受。
微张地泛白薄唇轻颤着,仿佛在说着什么。
他的千言万语还不知怎么说出来,怀中的黎初却用颤抖而又虚弱的声音轻声说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黎初攥着程飞禹的衣服,手上青筋微微凸起,好像在忍受莫大的痛苦,又似是在默默宣泄对他的眷念。
生,程飞禹是宛瑶的夫君,她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意见他。
死,阴阳两隔,她更不能见。
但上天垂怜,让她又见到了他。
程飞禹阖上眼,紧蹙着眉,心中有悲有喜更有怒。
他气黎初的隐瞒,说什么他是她最在乎的人,然而关乎性命的事,她居然瞒着他。
他紧抿如弦的唇终于有了波动:“你怎么这么蠢笨!”
程飞禹不知这话到底是在责怪黎初还是骂自己。
或许从头到尾蠢笨的只有他而已。
他手臂越收越紧,好像恨不得把怀里人融进血肉里。
“咳咳咳……”黎初咳嗽着,又吐出了几口血。
“黎初!”
陈大娘惊叫了一声,程飞禹才猛然放开他,睁开的眼中满是懊恼和自责。
该死!他忘了黎初身上还带着病。
“你怎么样了?”他拦着她,语气也渐渐带上惊慌,“哪里痛?”
黎初强睁着眼,见程飞禹原本赶紧的衣衫沾上了她的血,歉意又苦涩一笑:“对不起先生……又弄脏了……你的衣服。”
程飞禹一怔,恍然想起那大雪之日,不知在太学院外站了多久扶从怀里拿出来的红薯。
红薯滚烫,但是她的手却冰凉如雪,那不过拳头大的红薯,是那时的她唯一能给他的最好之物。
温热的泪水蓄满了红如炭火的眼中,程飞禹几番吞咽才将那泪水逼了回去,清了满是苦涩的嗓子。
“我带你去看大夫。”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和。
在将黎初打横抱起后,程飞禹心底猛地一颤,脚步也随之踉跄了一下。
她太轻了!
轻到让他以为怀中人不存在了一般。
黎初最后一丝力气也融化在程飞禹从未有过的柔情里。
她靠在他肩头,缓缓闭上了眼,嘴角依旧流着暗红色的血。
程飞禹不敢在耽搁,抱着气息奄奄的黎初就冲出了出去。
陈箓被刚刚的一幕惊住了,见程飞禹抱着黎初走了,不放心地看着陈大娘:“娘,黎初姐姐就这么让他带走了?”
陈大娘望着程飞禹稳重中带着些许慌张的脚步,叹了口气:“他们是认识的,只是黎初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回去!”程飞禹将黎初小心放进马车中,语气急切。
萧明抓着缰绳,为难道:“少爷,咱们可是要奉旨去找七公主的,要是这么回去……”
“快点!”
程飞禹狠狠地瞪着他,眼神像是刀刃一般锋利。
他性子清冷,也极少动怒,但因黎初不知吼过小厮们多少次了。
萧明也不敢多言了,调转马头后高呵一声:“驾——!”
颠簸的车内,程飞禹将黎初揽在怀中,想让这马车慢点,免得让她受罪,可是又恨不得马能长出翅膀,直接飞到太医院去。
“先生……”
紧闭双眼的黎初好似在无疑是的低喃着,她紧蹙着眉,又像是在做噩梦。
“我在,我在这儿。”
程飞禹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在她耳畔轻声说着。
当他冰凉的脸触丽嘉及黎初的额头时,心咯噔了一下。
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