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小说林重寒顾青璋全文阅读-(林重寒顾青璋)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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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寒走上前,被下了蒙汗药的小孩无知无觉、睡得正香,一张小脸粉雕玉琢,眉间还有一颗点上的红痣,像年画中的娃娃。
林重寒微微一愣,她看了眼顾青璋,迟疑片刻,说:“我应该认识这个孩子,他是徐国公府家的长房嫡孙。”
这件事要追溯的话,倒也不久远,毕竟她年前刚参加过这孩子的周岁宴,不想竟然在这里遇到他。
因为只有他们二人出来,身边没有仆从,林重寒就示意顾青璋抱着小孩,她同时请众人留在原地等候,以防这拐子逃脱。
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命根,本来就很难养活,要是再遇到拐子,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大家没有不应的道理。
“郡主?”
林重寒听见有人叫自己,疑惑地抬头,和一脸惊喜的卢庭宣对上视线。
卢庭宣从人堆里挤出来,笑得一脸腼腆:“没想到郡主也来这里游玩,真是好巧。”
看到他的瞬间,林重寒顿时觉得不好。
果不其然,一边抱着小孩的顾青璋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哼道:“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
这话说得醋意十足,让林重寒忍俊不禁。
卢庭宣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哪想到顾青璋能说出这话,也愣在原地。不过林重寒能和他在花朝节出来玩,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卢庭宣眼眸暗了暗,但还是打起精神继续寒暄:“郡主刚刚实在是机智,能够轻易识破歹人的计谋。”
“就是不知道这位仁兄是——?”
顾青璋答:“宁安侯顾青璋。”
他抱着个奶娃娃,气势倒是丝毫不减,冷峻的眉眼只有望向林重寒时才会变得柔和。
卢庭宣一介白身,当然要向对方行礼:“某三秦府卢庭宣,见过侯爷。”
顾青璋是武勋世家,林重寒不想他得罪文人,遂委婉开口请求,想让卢庭宣去找京兆尹报官,自己和顾青璋留在这里等候小孩家人。
卢庭宣也痛恨拐子,当然没有拒绝。
等卢庭宣走后不久,徐国公家的人就匆匆忙忙赶来。
他家大房媳妇林重寒是认识的,找来的时候,整个人钗乱鬓松、脸色苍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在看到顾青璋怀中完好的儿子后,她明显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当时就要瘫下去。
林重寒连忙上前扶住她,不让她大庭广众下失了礼节,不料对方却死死抓住她的手,声音哽咽:“今日之事……实在是多谢郡主,若没有您、若没有您——那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显然对方也知道,儿子恐怕已经被拐子拐走一事。
“不必客气,”林重寒内心轻叹,“拐子实在可恶。我就是宁可抓错,也不能放过了。”
她看小孩母亲还在啜泣,便主动转移话题:“这拐子似乎下了不少蒙汗药,您看是不是要带回家,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对方很快反应过来,眼中含泪地点点头:“多谢郡主,那我就先带孩子回去了,改日再下拜帖请郡主过来,好好答谢您。”
林重寒点点头,瓜二此时也带着林无霜过来,顾青璋让瓜二把拐子用绳子捆好,准备等下带到官府去审。
众人看着果然从拐子手里救回一个孩子,尤其这个孩子还是侯爵家的,纷纷与荣共焉,在听说林重寒是郡主后,更是称赞郡主的机敏聪慧。
林重寒被夸得耳朵通红,扯扯顾青璋的袖子,要和他悄悄离开。
等走远后,顾青璋眼底具是笑意,调侃道:“郡主好大的威风,抬抬手就破了一桩案子。”
结果他话音刚落地,林重寒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打完喷嚏后鼻头红红的,好不可怜。
顾青璋收敛笑意,他连忙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说:“看来确实有得风寒的兆头,这不行,得让大夫看看。”
顾青璋的外袍厚重,刚好替她挡风。
林重寒披着外袍,话题却走到另一个方向:“我总觉得这个拐子有团伙,你想,她刚刚想鱼死网破,从人群里冲出去,这说明什么?”
“说明外面有人接应,”顾青璋也不是蠢人,被她一点就通,“并且马车已经备好,只等孩子上了车,就逃之夭夭。”
等到那个时候,就算徐国公府的人再急,也没有丝毫办法。
林重寒点点头:“拐子恶毒,还是要让衙门的人审一审。”
等一行人到官府后,卢庭宣正满脸为难地站在堂下,公堂上则跪着两个在争辩的男人。
林重寒上前几步,才明白发生什么事:原来是两个人在街头卖艺时起了冲突,在大街上打了起来,被人拘到衙门来。
公堂上、父母官前,这两个人吵得更激烈。
“我训狗好混几个铜板,怎么碍着你了?”
“你把观众都抢走了,”另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冷笑,“别人都不愿意看我们表演。”
训狗人叫屈:“做生意本就是公平竞争,你留不住人,赖我干什么?!”
听二人争辩,确实是刀疤男过于强人所难,总不能因为别人手艺出挑,所以不允许人家摆摊卖艺吧?
但那刀疤男此时却一语惊人:“你那狗,真的是狗吗?”
第二十七章 狗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京兆尹都惊异不定地看着刀疤男,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人,您相信天底下真有狗识字么?”刀疤男冷冷地说,“更何况那狗还眼中含泪,一边落泪一边写字?”
京兆尹听后头皮一阵发麻。
训狗人涨红脸,用力反驳:“又不是什么难字,我多教两次就可!”
刀疤男没看他,而是对着京兆尹说:“大人,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直接把狗带上来一剖就知!”
顾青璋听到“剖”一词眉头一跳,他低声跟林重寒说:“看样子,恐怕这人知道些什么。”
“确实如此,”林重寒点头,“但倘若真是我们想的那样,那委实过于残忍。”
堂上的训狗人一听这话,就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
京兆尹并非愚蠢之人,此刻也反应过来,他强忍着怒意,让左右衙役去把狗捉来,同时派人去请仵作。
不多时,衙役们就拎着笼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串百姓,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跟过来看热闹。
他们一共拎了四个笼子来,其中有一个笼子里的狗已经奄奄一息、与死无异,在征得京兆尹同意后,他开始剖开狗皮。
随着仵作的下手,狗儿开始最后的哀鸣,他双眼中流出泪水,哀哀地看着众人,片刻后就彻底断气。
如此类人的表现,让堂上众人不由掩面。
他一死,仵作下手也不再有顾忌,等剥下狗皮后,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他双手沾满鲜血,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去仔细查看那一个肉团,“这狗皮下的不是狗,而是一个幼童!”
“哗——”
堂下的人群如同油锅中被溅入沸水般开始喧哗,百姓们都面露异色,不少接受能力差的人甚至开始冲到一旁呕吐。
京兆尹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说:“你细说说看,怎么回事?”
仵作观察端详一番肉团后,才答:“启禀大人,这幼童应该是被硬生生打断腿脚,剥掉皮肉、缝上狗皮,才能达到这以假乱真的地步。”
“以人为狗、生剥狗皮,”京兆尹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训狗人早就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瓜二突然觉得手下的人贩子开始发抖,他诧异地一看,发现她脸色惨白如白纸,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
“侯爷,”他去叫顾青璋,“这人贩子怎么回事?”
顾青璋一看,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想法。
于是他让瓜儿拎着人贩子扔到堂上,自己走上堂前,说:“如果本侯没猜错,幼童恐怕还是这人拐来的。”
坐在堂上的京兆尹认识他,看见他来,连忙走下来行礼,要迎他坐上去,被顾青璋拒绝。
他指着人贩子说:“这人伪装保母,险些拐走国公府的长房嫡孙。本侯觉得这二人,可能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冲上堂前,对着瘫在地上的二人一阵拳打脚踢。
被差役制服时,她又哭又笑、神情疯癫地开口嘶吼:“我的儿!我的儿!”
众人都知道了,她想必是有儿子被拐子拐去,说不定也和这笼中狗的遭遇一样,不由地为之默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衙役要带着疯女人下堂,不料她力气太大,竟然挣脱了衙役的控制,一头撞死在公堂的红柱上。
“砰——”
这一撞,不仅撞在柱上,更是直接撞在众人心上。
京兆尹怔怔地看着满地鲜血,良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下达了命令:“根据大梁律,拐子该斩,他们二人罪恶深重,凌迟吧。”
*
“狗人”一事很快在整个京城流传,现在谁家没有孩子,这件事流传后,不少人都勒令孩子不准随便出门玩,并用这件事恐吓他们。
狼狈为奸的两个人贩子在凌迟时,也被不少人扔臭鸡蛋、烂菜叶。
更有疾恶如仇者,直接上前朝他们吐唾沫、狠狠地骂上一顿,让不少旁观者纷纷叫好。
不过这些事都和林重寒无关,因为她回到家后就病了。
林广清心里着急,亲自去宫里请御医来看,御医把过脉说无事,喝上两剂药就可。
尽管知道父兄着急,但林重寒还是坚定不移地拒绝林世镜来探望她,怕他被过了病气。
晚上,林重寒半躺着看话本,春日在旁边陪她。
屋外庭院里又传来重物落地声,顾青璋匆匆走到门前,但却没推门,而是低声问:“重寒,睡了吗?”
春日得了林重寒的眼色,上前去给他开门,答:“侯爷,姑娘这会儿正在榻上看书。”说完,她行了个礼就来到廊下坐着,要给林重寒煎药。
顾青璋进了门,因为重重帷幔被放下来,所以他只能看到帷帐内隐约的人影。
他也不掀帘子,而是径直在脚踏上坐下。
林重寒看得一乐,笑道:“你怎么跟春日那丫头一样?”
“怎么说?”
林重寒笑答:“那丫头平时最喜欢坐在脚踏上,之前过年时,她就坐在脚踏上,数自己一年挣了多少钱,要给自己攒嫁妆。”
顾青璋舒舒服服地伸直双腿,也不在乎这个姿势雅不雅观,他双手枕在脑后,就这么怡然自得地靠在床榻旁边。
“那这么说,我还得给那丫头添点嫁妆呢。”
面对林重寒的疑惑,他欣欣然解答:“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先贿赂好你身边的人,还愁将来没人帮我说话吗?”
——这人简直是光明正大的不要脸。
林重寒哑然,不过既然说到贿赂,她倒想起一事:“之前你说,要送梅娘一个墨猴,我到现在还没看到猴影呢。”
“赶明儿我就让瓜二送来,”顾青璋也想这事,“不过这可不是送给她的,而是我送你的。”
“至于你要送给谁,那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了。”
就这么点小事,还要他兜一圈,林重寒无奈何地摇头,懒得说他。
“我给你带了包果脯,”顾青璋从袖子里掏出包东西,放在她的脚踏上,“你这两天估计要吃不少药,这留着给你解解苦意。”
说完,他就起身要走。
林重寒有些诧异,但天色已晚,他确实不能多留。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春日和别人的交谈声,林重寒凝神听了片刻后,就暗道不好,这是他二哥的声音!
听着林世镜似乎要进来,林重寒连忙掀开帷帐,示意顾青璋躲到房梁上去。

顾青璋:……

第二十八章 肺痨
顾青璋不想当梁上君子,但和被林世镜逮到相比,他还是老实躲起来更好。
但幸好林世镜只是进来看看妹妹的情况,并未在她的房间内逗留太久,等林世镜走远,顾青璋才从横梁跳下。
他和林重寒对视一眼,自嘲:“没想到,我堂堂宁安侯还有做梁上君子的一天。”
林重寒笑回:“快走吧,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
林重寒的风寒好的很快,她本来就身体康健、不爱生病,一场小风寒对她来说,也不能算什么。
只是她病刚好没多久,林无霜又病了。
“侯爷之前说要送墨猴的,”她恹恹地躺在榻上,明明病得不轻,却还惦记着她的小墨猴儿,“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林重寒哄她:“之前他有事忙忘了,过两天就送过来,你先喝药。”
等林无霜喝了药躺下,林重寒才带着太医来到廊下站定,问起林无霜的病情。
太医拎着医箱,摇头说:“应该没什么大事,这位姑娘和您的风寒很相像。”
“这两天京城得风寒的人不少,”一旁的春日想到什么,“我们府中不少下人也得了风寒,难道会是……?”
剩下未尽的话,春日不敢说。
太医摇摇头:“这位姑娘担心的有理,但季节交替时本就容易感冒,这两天时暖时寒,最易着凉。”
请来的太医一直在给林府看病,林重寒对他也还算熟悉,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块大石才顺当落地。
她亲自引着太医出了院落,吩咐春日给足看诊金,这才转身去照顾林无霜。
人在病中往往会变得憔悴,林无霜的脸色比往常苍白不少,人也变得多愁善感。
她问林重寒:“表姐,大表兄当真不愿意娶我吗?”
林重寒替她盖好被子,叹口气:“梅娘,咱们一起长大,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哥他一直以来只把你当妹妹看。”
“天底下的表兄妹那么多,”林无霜在病中忍不住眼泪,她委屈道,“他们不都能够在一起成亲么?”
说完,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胡搅蛮缠,如果林一舟不爱她,她又怎么能强迫他呢?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满头青丝杂乱地散在榻上。
咳嗽完,她又巴巴地抬起头,央求林重寒刚刚那番话不要说给林一舟听,她不想要他为难。
林重寒只能答应,待林无霜重新睡下后,春日悄声走来,告诉她已经收到秋三季的飞鸽传书。
眼下已经是二月底三月初,算起来他也走了一月有余。
林重寒打开传信,上面写道他已经带着将军的家书,以及采买的布匹等物上京。
她仔细算算日子,发现对方估计还有十来天就能抵达京城,快的话几天也有可能,不免松口气。
*
梅娘的病很快有了起色,她很快退热、也不再鼻塞,只是咳嗽的症状却一直没能减弱。
林重寒又去问太医,知道这是正常现象才放下心,她让家里厨房日日都做些滋润养肺的食物,好让林无霜舒服些。
很快就到放榜日,林家早早得遣仆从去底下看榜,不多时他们就得到消息,说是林自秋榜上有名,排在中游。
“中游好啊,能中就行!”林广清喜不自胜,他是一介武夫不会念书,但林自秋总归是林家人,他能够中榜,以后就能多多帮衬老家那边。
因为只是侄子,林广清也不好铺张大办,只把门关起来,大家伙一起聚聚。
“好侄儿,”他在席上喝得满脸通红,拉着林自秋的手不停絮叨,“咱们家可算出了个读书人!”
林世镜吃着花生米,对眼前这一幕再熟悉不过,今年过年他就是这么过的。
“以后上朝为官,”他嘱咐林自秋,“离我们家远点。你以后一个文官,少往我们这些武勋家凑。”
林自秋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本就是同宗,怎么能因为这种事畏首畏尾?我要这么做,梅娘都要瞧不起我这个兄长。”
如此锐利十足、意气风发的话说得林世镜很畅快,大笑着要和他不醉不归。
一旁的林无霜裹着披风,她咳嗽两声,脸色仍然有些苍白,精神却很好:“哥哥有鸿鹄之志,我以茶代酒敬哥哥一杯。”
林自秋高高兴兴地喝一杯,他放下酒杯后,有些担心:“前两天就一直听你在咳嗽,照说风寒该好全才是,怎么现在咳嗽还不好?”
林重寒把太医的解释跟他说了,林自秋才放下心,叮嘱妹妹这段时候不能着凉。
酒足饭饱后,众人散了宴席。
林重寒回到房间里躺下,她今天也喝了点酒,不知不觉地酣睡过去。
意识朦胧中,她似乎梦到一株株腊梅,但腊梅很快消散,被春日焦急的面容所代替。
春日轻轻推醒她,等她醒后,连忙道:“不好了姑娘!您快去表小姐房里看看吧,表小姐吐血了!”
林重寒“嗡”地一声,原本还混沌的脑袋迅速清醒,她快速地从床上爬起来,在春日的服侍下穿好衣服。
她披着大氅、握着灯笼,匆匆忙忙地穿过木质走廊,去往林无霜房里。
路上她边走边问春日:“怎么回事?方才吃饭时,梅娘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吐血了?”
春日摇摇头:“奴婢不清楚,也是刚刚表小姐房里的丫鬟来叫的。”
林重寒到的早,她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林无霜趴伏在榻边生死不知,地上是一大摊血淋淋的鲜血。
丫鬟们急得冒火,又不敢轻易去动她,好不容易林重寒来了,个个都像见到救世菩萨。
“立刻去前院通知我父亲他们,”林重寒面色凝重,“我的宫牌请不到太医,你让乔伯去拿我父亲的腰牌,去请太医来看看。”
“——要快!”
主人一旦雷厉风行地发话,那底下伺候的人必然不会慢到哪里去。
不多时,林广清他们就匆匆来到后院,人命关天,也没什么男女之防的规矩。
林自秋一看到地上那一大摊鲜血,又想到妹妹现在生死不知,一时间险些瘫软下去,他强撑着扶住墙,知道自己是长兄,眼下绝不能乱套。
乔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又因为林府在京中还算有势力,所以很快就请来太医。
这次来得不是上次那个太医,他仔仔细细地诊断,片刻后才摇摇头。
林重寒手脚一片冰凉,只听见他说:“府上千金是肺痨,请恕老朽束手无策。”
第二十九章 秋来
林自秋一听到“肺痨”二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肺痨一词,能让无数人闻之色变,在林自秋的印象里、在他读过的书本里,无数男女因此病而死亡。
“我不相信,”他喃喃,面露恳求地望向太医,“您再诊诊、您再诊诊,这是我亲妹妹,求您再诊诊。”
“——这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林自秋哭倒在地,金榜题名的喜悦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与茫然。
老太医看过无数生死离别,内心早已麻木,但还是叹口气,重新为林无霜诊断。
但众人心里都清楚,结果不会变。
林重寒看向脸色犹如白纸般的林无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之前在京郊吵着闹着要放风筝的天真,以及向顾青璋讨要墨猴的娇憨与调皮。
“您知道——”她语气艰涩地开口,“梅娘还剩多长时间吗?”
太医摇摇头,他提笔写下药方:“先养着吧。倘若女郎底子好,兴许能多活几年。”
几年究竟是几年?没人能知道,也没人愿意知道。
林无霜不知道何时苏醒,她睁眼看到满室的人,神情茫然:“怎么都聚在我房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眼光扫过林自秋,发现他眼眶通红、哭得涕泗横流,心中更加疑惑。
可当她看到地上那一滩没来得及清洗的血迹时,昏迷前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也让林无霜明白发生什么事。
*
次日一早,林重寒就让春日递封信去顾青璋府上。
晌午,顾青璋就亲自拎着个笼子来到林家,他不好进林无霜闺房,林重寒就替他送了一趟。
等她出来后,顾青璋和她默契地没在廊下说话,而是走到庭院内再闲聊。
林重寒明显哭过一场,眼眶明显的红肿,说话也有些鼻音:“这次还要多谢你,了却梅娘一桩心事。”
“不过是小事,不算什么,”顾青璋没当回事,说话间神色有些迟疑,“真是肺痨?需不需要我从民间找些大夫来再看看?”
林重寒摇头拒绝:“宫里有资历的老太医都被父亲请来看过,民间好大夫也请了,都说是肺痨,恐怕不会有错。”
顾青璋缄默,不再言语。
生老病死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梅娘却太年轻了,让人心中不忍。
送完墨猴后,顾青璋也没理由多留,林重寒一路送他出去。
路上,顾青璋有心想让林重寒别太伤怀,但也知道林重寒和林无霜从小一起长大,劝慰的话不管说再多都无意义。
他叹口气,深深地看了眼林重寒,才离开林府。
林重寒希望顾青璋送来的墨猴,能够让林重寒能够开怀,不至于整日在房内郁郁不得欢,更希冀她的身体能够有所起色。
但梅娘的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如同江河日下般渐渐垮塌,这几天林自秋几人跑遍整个京城的寺庙,去佛前替她祈福,却还是难以留住她。
林无霜发病后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整个人如同鲜花枯萎般迅速地消瘦下去,衣服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
太医再来诊脉后,表示林无霜病情急剧恶化,恐怕已时日无多。
她以前住在林家,最喜欢和林重寒吟诗作对,于是林重寒坐在她的床边,给她念书。
林重寒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她竭力不让泪珠掉落,声音平缓地读完司马相如的赋,又打开一本李商隐的诗集。
诗集的第一首就是名垂千古的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林重寒读到情深处忍不住哽咽,“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林无霜闭着眼睛半躺在软枕上,她苍白的两颊消瘦得很快,青丝因为夜间不断的盗汗和咳嗽黏在额头。
听到这首诗,她睁开眼,强撑着对林重寒微微一笑:“表姐别哭,我——我不是宋华阳,表哥也不是李商隐。”
是啊,李商隐和宋华阳是不得不分离,可林一舟却压根不喜欢林无霜。
林重寒匆匆忙忙地抹掉眼泪,说:“既如此,那就换一本。”她从散乱在地上、榻上的众多书籍中,再次挑了一本诗集。
因为匆忙,所以林重寒就没看名字。
可打开书仔细一看,她就痛苦地掩卷,不愿意再读下去——这是李商隐编的李贺诗集,而她随手翻到的那一首诗,就是《秋来》!
林无霜见她顿在当场,强撑着身体,接过她手中的书卷——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林无霜只读开头的两句,瞬间就明白了,“……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
这是诗鬼李贺的绝命诗!
林重寒匆匆站起身,她囫囵不清地说要去看药,就逃也似的离开。
在穿过庭院中的仆从丫鬟,来到院落的偏僻角落后,林重寒再也忍不住眼泪,她用手帕捂住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掩盖她软弱哭泣的事实。
在离开顾家、离开顾昭时,她哭掉自己身上所有的犹豫不决和懦弱,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哭泣。
但她错了,她只是肉体凡胎,而只要是肉体凡胎,又怎么会不哭呢?
“姑娘。”
春日不知什么时候找来了,她静静地站在林重寒身后,没有贸然去打扰她。
林重寒抬起红肿的双眼,问她什么事。
春日答:“秋三季回来了。”
*
“吾妹展信佳:兄在江南一切安好,勿念……家中父亲还望妹妹多多照顾……兄至江南许久……倘若,林无霜表妹初心未改,请妹妹帮我转告父亲,让他去行纳采之礼。”
她给林无霜念着念着,滚滚的泪珠不自觉地打湿信纸,胸口的疼痛让林重寒近乎窒息。
哥哥啊!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想当面问林一舟,这份情意为何不能早些到来!
今夜的林府灯火通明,就连最偏僻的角落都是亮堂堂的。
林广清亲自去取出自己当年上战场的那柄砍刀,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影壁前,缓慢地用绸缎擦拭着仍然寒芒四溢的大刀。
这把刀跟着他走过无数刀山血海,刀下亡魂更是难以数清。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倘若阎王爷要来索林无霜的命,那也要先过他林广清一关!
林自秋呆呆地坐在庭院内,他直愣愣地看着天空中悬挂的孤月,额头上是去寺庙求佛时一步一磕留下的血迹。
屋内,林无霜趴伏在床边不断咳嗽,她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地上的血迹的斑斑点点,让人不忍直视。
林重寒替她顺着后背,想让她更加好过些。
“表姐,”她躺在林重寒的怀里,眼神看向窗外,“窗外的腊梅开了吗?”
林重寒说:“开的。”
林无霜却说:“可是,冬天已经过了。”
“表姐,夏天要来了,腊梅不会再开了。”
林重寒鼻尖一酸。
林无霜断断续续地开口:“表姐——你告诉大表兄,让他不要再等我了。”
说完,她艰难地喘息片刻,又继续说:“表姐,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情,你也不要过于哀毁——还有,你和顾侯爷,我多希望能亲眼看到,你能够嫁给他啊。”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说,“一辈子太短太短了,表姐,不要、不要让自己后悔!”
话音刚落,她就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人也如断线风筝般无力地倒下去。
“梅娘——!”
林无霜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有年幼时缠着林一舟时,让他陪自己玩时的景象;有长大后,她和林重寒偷看话本的画面……无数画面走马观灯般地在她眼前走过,最后却牢牢地定格在她曾经看过的一句诗上。
因为她小名梅娘,父亲作画时格外偏爱腊梅,她看过父亲平生最得意的一幅画作,画的是一株腊梅,左上角还题了一首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第三十章 缂丝
梅娘的生命如同腊梅一样,在冬天短促地绽放,又很快在春夏交际时凋落。
纵使旁人再怎么想要挽留,都难以留住她,最终只剩下一缕悠悠芳魂,在世间飘荡。
林重寒这段时间消瘦许多,但梅娘的话牢牢地镌刻在她心上,支撑着她的精神。
在秋三季回来后,她忙里偷闲,找了个时间在前院款待秋三季,顺便让他讲讲这一路的见闻。
秋三季略去自己在安庆府的见闻不谈,主要跟她讲了在江南的经历。
“小人到军营的时候,将军恰好要去别的地方巡查,幸好小人去得早,”秋三季出去走一趟,人不仅没瘦,还胖了一圈,“郡主您大可放心,将军还是那么英明神武!”
他既然这么说,林重寒心里也放心不少。
秋三季话锋顺势一转:“看完将军,小人就去姑苏府走了一遭,那地方真是繁华的很,产出的绸缎同样精细。”
他的心腹抱着一匹绸缎站在身后,秋三季一招手,他就麻利地把绸缎放在桌上。
“郡主你看,”秋三季铺开绸缎,“这是江南一个绣娘最新研究出来的绸缎:缂丝。”
林重寒拿起绸缎仔细端详,这绸缎色彩鲜明,上面绣的鸟和花都栩栩如生,竟然像是被人拿着刀硬生生雕琢缕刻上去的。
看到林重寒面露异色,秋三季很是得意,他接着娓娓而谈:“小人到姑苏府时,缂丝还未在市面上流通,小人也是偶然间,才发现竟然有这样的绸缎。”
“在见识过后,小人立刻留了一批人在江南,并花重金去聘请绣娘。”
“敢问郡主,现在京城是否有缂丝售卖?”
林重寒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她摇头:“闻所未闻。”二人对视一眼,都很快明白其中的商机。
“此事你有功,”林重寒让人收起缂丝,“你先去休息几天。过一段时间,还有你要忙的地方。”
秋三季大喜,忙不迭谢过她后起身告辞离开。
等他离开后,林府众人操持完林无霜的丧事,在停灵时开始商量后事,她去的太早、年岁又小,林自秋坚持要自己带着妹妹的棺椁回乡。
林重寒不同意:“表妹的信中写了,不希望你因为她的事伤心太过,以至于影响考试。更何况表兄,你哪儿来的时间去江南呢?”
殿试过后就是发榜,紧接着就是鹿鸣宴、谢师宴,一众新科进士聚在一起交流感情,形成巨大的同年网,再然后就是被赐官。
林自秋心里也清楚,他有心想弃考殿试,却被林重寒温声制止。
“表兄家在姑苏府,”她说,“不如就由我亲自走一趟江南,让表妹能够魂归故里。”
林世镜同样赞同:“这样确实是个好办法,我跟着重寒一起去。刚好我们这次去,可以去看看兄长,再探望外祖。”
这样确实是最好最稳妥的方法,林自秋也不再推辞,选择答应。
*
虽然决定要去江南,但因为俗事繁琐复杂,他们一致决定在林自秋殿试结果出来后,再行动身。
这段时间林重寒也没有闲着,她带上秋三季送来的几匹缂丝绸缎,往宫中去求见皇后。
她到太后宫中时,众人都围坐在皇后跟前闲聊说话。
“这双东珠耳环,”说话的女子二八年华,身穿一件粉色宫装,整个人嫩得像是能掐出水,“可是之前皇上亲赐的。皇后您看看,好不好看?”
皇后端坐在上位,她面色平静从容,对齐贵人的挑衅闻若未闻,反而微微一笑,大方地称赞起对方。
林重寒眼看着气氛走向不对,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臣女见过皇后、见过贤妃、宁妃。”她一一上前,但轮到粉衣女子时,林重寒却有些卡壳。
皇后笑着替她解围:“这是皇帝新封的贵人,你叫她齐贵人就行。”
“你就是陛下刚封的永乐郡主?”
齐贵人站在皇后旁边,她骄矜地抬起头,打量她:“本宫看也不过如此嘛。”
坐在旁边的宁妃掩唇一笑,说:“齐贵人初来乍到,年纪又小,难免会有些人、有些事不清楚,这也正常。”
林重寒不敢掺和进这些贵人之事,她面目平静地岔开话题,让春日抱着缂丝上前,让众嫔妃赏玩。
宁妃看到缂丝后面露惊色,她年纪不算、颜色也好,现在圣眷正浓,跟着连靖之长了不少见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绸缎。
“郡主,这是什么?”宁妃没忍住上了手,她细细抚过绸缎,“往年江南织造上贡的似乎并不是这种绸缎。”
林重寒答:“这是缂丝,江南最新的绸缎样式。臣女新得了几匹,特地带来娘娘们瞧瞧,陛下那里,臣女已经另派人去送。”
宁妃和贤妃对视一眼,她们都看彼此不顺眼,但林重寒却和她们并没有利益冲突,于是一致开始夸赞起林重寒送来的缂丝。
被冷落一旁的齐贵人轻哼一声,问:“怎么,郡主是瞧不上本宫?”
林重寒抿唇歉意道:“贵人恕罪,缂丝来之不易,就算是臣女也只得了几匹,并没有贵人的份。”
“不过是几匹破绸缎,还巴巴地送进宫来,”齐贵人被下了脸,神情有些愠怒,说话也不太客气,“本宫宫里有的是好绸缎,不稀罕。”
林重寒莞尔一笑,可眼中却并无笑意,说出的话也甚为辛辣。
她说:“纵使缂丝数目足够,臣女想送给贵人,恐怕也碍于贵人位分,不能够呢。”
第三十一章 启程
这话明显是在嘲讽齐贵人的位分低下,不配得她送的缂丝。
林重寒话还没落地,齐贵人竟然被她气哭了,滚滚泪珠从她俏嫩白皙的脸颊落下,她胡乱地擦着眼泪,同时抽噎不止。
林重寒:……目瞪口呆
她丈二摸不着头脑,就齐贵人这个别人一回嘴就哭的水平,她究竟为什么要挑衅自己?
“本宫要告诉、告诉皇上,”她边嚎啕大哭,边用袖口擦泪,“本宫还要、还要告诉姑姑,让她给本宫做主……”
林重寒额角抽搐,她抬起头,和贤、宁二妃对上视线,只见每个人眼中似乎都明晃晃写着四个字:幸灾乐祸。
她再看皇后,皇后却无辜地表示爱莫能助,她解释说:“这是太后胞弟的幺女,是齐家的掌上明珠。”
很明显,齐贵人别人轻易不能得罪,就连皇后说起话也要掂量几分,更何况是林重寒这小小的郡主。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林重寒只好硬着头皮问:“那如果臣女送贵人一匹缂丝,贵人能原谅臣女的放肆吗?”
齐贵人边哭边伸出两个指头:“本宫要两匹。”
林重寒:“……行。”
“只是臣女带来的缂丝数量不够,”她委婉地解释,“请贵人允许臣女出宫取些来,再呈给贵人。”
齐贵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她的衣摆,她打着哭嗝,开口要求:“你要快点进宫,不然本宫要告诉姑姑!”
林重寒自当遵命。
于是她不得不再次奔波,从家中取出缂丝后再进宫,只是这次她直接去了齐贵人宫中。
齐贵人住在芳华宫,芳华宫历来是宠妃所居之地,皇帝又怜她岁数小,直接让她做了一宫之主。
林重寒进来时,齐贵人正抱着一只乌云盖雪在逗弄。
她抬眼扫视一圈,只看见芳华宫内陈设布置得都很豪华,足以可见皇帝的宠爱,齐贵人坐在主位,一旁的桌子上摆了一瓶腊梅,旁边有个小宫女在给她剥栗子。
“见过贵人,”林重寒行礼,然后把精心挑选的缂丝交给掌事宫女,“这是臣女给您挑的两匹缂丝。”
林重寒看她岁数小,特地选的几匹绣着时兴花样的缂丝,齐贵人见了果然心生欢喜,忙不迭地让人把缂丝收起来。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齐贵人现在又变得格外高兴,她放下乌云盖雪走上前,有些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夸赞她的好眼力。
林重寒总算见识过她的喜怒无常,她根本不敢因此沾沾自喜。
齐贵人问她:“本宫内心甚喜,郡主可有想要的东西,本宫可以赏赐给你!”
她能要什么,又敢要什么?
林重寒的目光在芳华宫四处游离,很快落在案桌上的那一株腊梅上,她轻声说:“如果贵人肯割爱,不妨赏臣女一株腊梅吧。”
*
出宫路上,林重寒和春日坐在马车里,她捧着齐贵人赏赐的一株腊梅久久缄默不言。
春日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问:“姑娘今天何必受这个委屈,齐贵人是齐家的掌上明珠,姑娘又何尝不是侯爷的?”
林重寒摇摇头,温声道:“不是这个道理。太后是皇帝生母,是君;父亲哪怕曾经教过陛下一段时间,也为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也只是臣子。”
她没跟春日继续多说,宫中的形势复杂难测,贤宁二妃明争暗斗,但却始终被皇后稳稳压住一头。
太后的齐家是外戚,难道皇后的母家许家就不是吗?
齐家和许家近几年已不断生起纷争,齐家因为太后的原因,总是胜过许家,但日后太后薨逝,齐家就失去依仗。
更何况东宫已立,等到太子登基,齐家才是真正的人走茶凉。
所以怨不得齐家又急匆匆地送齐贵人进宫,恐怕盼的就是她能够圣宠不断,一朝诞下皇子。
马车很快到达林府,林重寒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抽身,从马车上下来。
她召来秋三季,在他惊喜的眼神中,告诉他缂丝已经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
“后宫很快要流行起缂丝,”她吩咐秋三季,“我记得你带了百匹缂丝回来。我家在内城的朱雀大街上有一上好的门铺,我已让人准备好,不日就可开业。”
她继续说:“商铺以你的名义去开,每日只放五匹售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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