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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嗓音突然响起，卫洲伸手搭在膝上，抬眼瞧着对面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不是人人都有良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正视自己的偏倚。”
第20章卫洲在哄着她
郑芸菡于茫然中错愕抬头：“什么？”
“我说，你家的那位兄长未必不知道自己有错。”
卫洲的话让芸菡怔愣，见小姑娘不解地眨眨眼，他淡声说道：“郑瑾修不是稚童，也不似谢寅年少，他自恃君子向来以严于律己对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行为有失，他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郑芸菡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
卫洲就已经开口：“因为他不能认错，他一旦认了，就要承认他罔顾亲情，一旦认了就要承认他不修己身，君子当严于则己，时下世家子弟更讲究修身，他向来以君子自傲，可一旦他承认自己错了，就意味着他德行有失。”
“郑瑾修年少入仕，向来都是京中世家子中佼佼之人，他是不会让自己摊上失德之名的，所以错的就只能是你。”
“可是郑芸菡，这与你无关。”
男人嗓音如碎石砌冰，低低沉沉不带什么情绪，可是芸菡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安抚。
明明是那般厌烦解释喜静寡言的人，他却好似怕她听不明白，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芸菡鼻间拥堵时，眼中忍不住浮出水雾，她用力抱了抱身上包裹着她的满是雪竹冷香的披风，仿佛飘荡不安的心找到了停留之地，将眼泪强压回去。
“阿兄，你给我的那宅子好看吗？”
“好看的。”
卫洲眼眸轻动，神色散漫靠在屏几上：“那宅子先前的主人贪欢好乐，最是懂得享受，宅子里处处都是用的最好的风景，我记得那宅中前院栽了许多花草，后院还挖了一方地水养做了温泉，若非我实在不愿挪动，倒早就住了进去。”
芸菡吸了吸鼻子：“那岂不是便宜了我了。”
卫洲纵容：“不便宜，收了银子，你喜欢就安心住着。”
芸菡歪着头：“那阿兄借我几个看家护院的人，要是郑家人上门，我好打发他们。”
“好。”
“谢谢阿兄。”
芸菡抱着披风露齿而笑，眼圈鼻头依旧泛红，可眼中却是明媚至极。
铖王妃坐在一旁亲眼瞧见卫洲不厌其烦的哄着郑芸菡，明明神色寡淡言语更无半句关心，可是他每一个字都在纾解着芸菡的心结，无声抚平她的低落，让小姑娘露出笑容。
她突然就对眼前这位声名狼藉的卫督主好感倍增。
阉人又如何，狠辣又能如何？
这卫督主的心比之郑家大郎干净多了，虽然行事不客气了些，嘴巴也毒了点儿，可对芸菡却是真心。
芸菡认了这么一位兄长是她的福气。
卫洲的府邸在城南积云巷，跟铖王府所在的城西相距甚远，马车一路摇晃着走到卫府门前时，卫家隔壁的宅子前早已经有人翘首以盼。
见到马车停下来，郑芸菡被人搀着下了马车时，那人就哭着扑了过来。
“女郎！”

“花芜？”

芸菡惊愕，被自家贴身婢女抱着时忍不住看向卫洲。
卫洲提了下她身后落在地上有些长的披风：“你身上伤的重，得有人贴身照顾着，这婢女先前因着跟那外室女起了冲突挨了几板子，结果夜里偷偷跑了出来，瞧着是个忠心的，我就让人带过来了。”
花芜才刚十四岁，脸颊圆嘟嘟的，走路还有些瘸。
她凑上前后就泪眼汪汪地看着浑身是伤的芸菡：“我听他们说女郎您惊了马落了悬崖，还说您险些回不来了，您吓死奴婢了，呜呜呜，您怎么，怎么就伤成这个样子，您疼不疼……”
见花芜的眼泪都快要把她给淹了，芸菡恍惚想起上一世花芜瘦的皮包骨头，拿着一小包桂花糕哄她。
“女郎你尝尝，这桂花糕可好吃了，奴婢撑的肚子都圆啦。”
她故意打了个饱嗝，小心掰碎了点心喂给她，可因为太瘦而显得又黑又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被她咽下去的糕点，偷偷舔着干的起皮的嘴唇。
“香吧，奴婢尝了，可甜了…”
小丫头笑的脸苍白，“奴婢攒了几两银子呢，等您好些了，奴婢就偷偷找个机会救您出去。”
“奴婢都找好路啦，他们前院的人看得紧，可是后院的墙角有个狗洞，等趁着郎君他们出去时，奴婢悄悄背着您爬过去，等咱们逃出去后，奴婢就赚好多好多的银子，给女郎买各种各样的糕吃。”
花芜满是憧憬，轻声哄着烂了脸的她。
可是后来，她就看到血淋淋的花芜就被打死在了院子里，只因为她偷了郑姝兰的镯子。
她原想安顿好，就回郑家将花芜接出来，却没想卫洲先将人带了出来。
“花芜…”
芸菡想起上一世她血淋淋躺在门前的样子，心口疼的厉害，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可露出手上的伤又让花芜哭了起来。
“女郎的手怎么成这样了，以后还怎么写字啊，呜哇！”
小丫头嚎啕大哭，抽噎着快要喘不过气。
芸菡顾不得伤心连忙哄她：“别哭了，我没事儿，我就是瞧着狼狈些，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真，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姨母。”
花芜眼巴巴地看向铖王妃，旁边的铖王妃也被她那哭的稀里哗啦的脸给逗笑。
“你家女郎说的是真的，她这些伤不碍事，只要好好换药好好休养就能好起来，只是你再这么哭下去她怕就站不住了，而且你屁股不疼吗？”
刚挨了板子就这么活蹦乱跳的。
“先进去吧。”卫洲说道，“我已经派人将里头大概收拾了一下，等你们进去后主院那边可以先住进去，何伯是我府里的老人，暂时先借你使使，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他，或是遣人来隔壁寻我。”
“见过女郎。”一旁的何伯上前行礼。
芸菡看着卫洲：“阿兄不进去吗？”
“不进了，今儿个夜深，你和铖王妃先安置，等明日我再过来。”
卫洲本就不是多言的人，能哄着芸菡几句已是不易，他叮嘱了何伯几句让他照顾芸菡之后，就朝着铖王妃点点头，转身直接去了隔壁的宅子。
等人走后，那瞧着一脸慈祥的何伯才笑着上前：“外头天冷，女郎和王妃先进去吧，马车上的东西我让人抬进去。”
芸菡点点头：“麻烦何伯了。”
第21章丧心病狂的大宅子
积云巷虽然地处城南，不是京中最显贵的西边，可城南却因为有着京中最大的坊市，又靠近南下豊江的码头，加之京中许多署衙都置于城南，一些喜欢繁华的权贵便将宅子置在城南，而其中闹中取静如同桃花源地的积云巷，又是整个城南最金贵的地方。
这边的宅子丝毫不比城西的便宜，且因权贵聚集，一宅难求。
先前卫洲说他有处闲置的宅院时，就连铖王妃都想着应当就是个普通宅子，可谁想入内之后却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等走过抄手游廊，绕过那偌大的花园，又经过一片亭台楼阁进了主院之后。
花芜张大了嘴：“女郎，这宅子好大啊。”
芸菡也是有些震惊，卫洲“卖给”她的这个宅子，大小都快要赶上半个郑国公府了。
半个可不是小瞧之言。
要知道那郑国公府是郑家几代经营，加之老国公在世时因立下功绩，先帝特意恩赏并了原本旁边一处闲置的空地，前后扩建了三次这才有了如今郑家所居的大小，那宅院大小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谁曾想卫洲给她的宅子居然这么大。
铖王妃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这宅子一万三千两，你家督主简直亏大了。”
就这大小，这地段，再翻上一番她都觉得丧良心。
何伯闻言笑起来：“我家督主不缺银钱，这宅院先前不少人想要，可是督主嫌他们碍眼，也怕回头搬个不省心的邻里过来日日吵闹烦着督主，所以就一直空置着。”
“如今女郎来了倒是正好，往后两家走动勤些，督主府也能多些烟火气。”
铖王妃在旁听的乍舌，这位卫督主可谓是将差别对待做到了极致。
旁人闹了那就是碍眼，芸菡闹了就是烟火气。
郑芸菡也是因为何伯的话悄悄弯了眉眼，搂着披风被花芜扶着坐在软榻上。
何伯唤了院中的人过来：“这些都是督主留给女郎的人，他叫杭厉，是这些护卫之首，负责保护女郎和这院中安危，女郎要是有什么吩咐尽可交待给他去做。”
“这几个粗使女婢先前也是督主府上的人，有管外院的，也有厨房的，都是嘴巴紧懂规矩的，督主说女郎安顿好前她们先给女郎暂时用用，女郎用的顺手就留着，若不顺手回头找到合用的人再叫她们回了督主府就行。”
杭厉等人都是上前行礼：“见过女郎。”
芸菡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发现没带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们先留着，等明日再见赏。”
“多谢女郎。”
杭厉领着那些人下去后，何伯才笑着说道：“今日有些晚了，女郎早些歇着，我瞧着女郎来时身边带着些人，等明日我再将这院中的一应交予他们知道，这几日我会暂时留在这边，女郎有什么吩咐尽管找我。”
芸菡柔声道：“好。”
何伯退下去后，外头跟着去安置东西和奴仆下人的蒋嬷嬷才走了进来，等见到铖王妃后就感慨：
“原还以为这宅子久不住人怕是会有些荒废，谁曾想这里头什么都不缺，奴婢方才瞧过了，那院子里休整的极好，厨房里也立刻就能用，只除了有几处屋顶需要小小修缮一下，再规整一下库房，女郎就能安心住下了。”
铖王妃感慨了句：“芸菡，你认的这位阿兄行事倒是妥帖。”
明明是阉人不必在意凡俗礼节，可是卫洲却恪守分寸，入夜不进府邸，不让芸菡被人多嘴。
从芸菡决定离开铖王府，再到来了这宅子，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卫洲就已经让人将里里外外打理干净，又派了奴仆下人，巡院的护卫，连带着将他们所有需要顾虑到的地方全都处理好了。
这般周全，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铖王妃坐在芸菡身旁笑着打趣着说了一句：“要不是你是我阿姊的亲闺女，我也知道阿姊没有另外生一个那般俊俏的儿子，我都怀疑你是那卫督主的亲妹子。”
芸菡闻言抱着怀里的披风露出笑来。
这个新认的阿兄……
真的很好。
蒋嬷嬷在旁与二人说了会儿，见铖王妃像是有话想要单独跟芸菡说，便领着花芜先去安置住处的被褥床衫。
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时，铖王妃才倒了些热水递给芸菡，然后问道：“芸菡，郑家那边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芸菡抿抿唇：“我不想回去了。”
铖王妃没有急着追问她为什么，也没惊诧她的心思，早在刚才铖王府里芸菡质问郑瑾修他们时她就已经有所预感，她只是问道：“想好了吗？是只是不愿意跟郑家人同住，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芸菡目光微缩了下：“姨母……”
铖王妃看着她：“我这些年的确被你姨父宠的娇气，也不愿跟人耍什么心眼，可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你今日跟郑瑾修说的那番话不像只是置气而已。”
“若只是郑姝兰的事情，你犯不着与他一副决裂姿态，还大有想与郑家撕破脸皮断了往来的样子，而且你还提起了陆执年，姨母是亲眼见过你对陆家那小子的痴情，若非他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断不会说出退婚的话来。”
“芸菡，你老实告诉姨母，郑瑾修他们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芸菡有些错愕地看着铖王妃，可片刻后又恍惚，是啊，姨母的父亲是故去太傅，他又怎会真的养出个半点成算都没有的女儿来。
“姨母，郑姝兰她，可能不是父亲的女儿。”
“你说什么？”铖王妃瞪大了眼。
芸菡抿了抿唇：“先前三叔刚将郑姝兰带回府里的时候，是直接将人送去大房的，那两日大伯母跟伯父大吵了一架，就连祖母对郑姝兰也是极为厌恶，一副不愿意将人留在郑家的样子。”
“当时郑瑾修不在府里，大伯母好几日都没露面，我隐约还听府里的人说她病了，想去探望都被挡在了门外。”
“后来过了没几日，三叔就突然将郑姝兰送到了我面前，跟我说她是父亲在外留下的风流债，郑姝兰的娘是父亲年轻时在外养的外室。”
第22章渣男陆执年
“你说的是真的？”铖王妃听着芸菡的话后脸上猛地就绷了起来：“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些？”
芸菡低声道：“我之前也没有想到。”
不是没想到，而是那时候的情形根本就容不得她细想。
那一天郑覃他们突然把她叫到了前堂，开口就说郑姝兰是父亲的血脉，郑姝兰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说着她生母跟郑熙的那些过往亲密，她当时脑子里只剩下“父亲背叛了阿娘”的念头，哪还能想得到其他。
郑鸿劝她毕竟是她父亲血脉，郑老夫人说此事传扬会毁了她亡父名声，郑姝兰手里又拿着几封郑熙写给她生母的情信，再加上刚赶回去的郑瑾修也劝她。
只是将人留下给她个栖身之地，免得旁人说郑家绝情，她满脑子嗡嗡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等回过神时，郑姝兰就已经成了二房的女儿。
芸菡喉间泛着苦：“我原以为她真是父亲血脉，怕她拿着那些父亲写给她生母的东西在外招摇，会让阿娘也跟着被人耻笑，可是后来再想的时候却觉得不对。”
“若她真的父亲的血脉，三叔刚将人带回来时何必隐瞒她身份，况且父亲跟阿娘那般恩爱，膝下无子也从未想过要纳妾，他怎么会去找别人。”
“那几日大伯母病的太过凑巧了，连祖母前后态度也是奇怪。”
她上一世也是真的傻，才会到死都没想过这些。
铖王妃脸色难看至极，当初她知道郑熙突然多出个庶女时，郑家已经将郑姝兰的身份定死，问芸菡，芸菡只哭，郑家人又口口声声笃定郑姝兰是郑熙血脉。
她当时只气得胸口疼，觉得阿姊看错了人，替阿姊不值得。
可是谁能想到，郑家居然敢拿郑姝兰冒充二房之女？
“如果郑家当真如此，那他们简直该死！”
不仅混淆二房血脉，污阿姊和姐夫身后之名，甚至还纵容郑姝兰欺辱芸菡。
最重要的是，铖王妃不需要芸菡提醒就能想到，若是那郑姝兰只是寻常之人，以郑国公府的家世断然不会让一个外姓人进入府中，哪怕只是冒充二房之人，也会损了国公府的利益，除非郑姝兰本身就是国公府的人。
加之郑覃将人带回率先送去大房，以及郑家大房那些反应……
铖王妃满是怒意地说道：“当初郑覃南下办差所经之地所有人都知道，我会让人去查郑姝兰的身世，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
芸菡眼神微闪：“姨母，要不然让姨父帮忙去查？”
铖王妃愣了下。
芸菡眼睫微垂：“郑姝兰如果真的不是父亲的女儿，这次我与郑家闹成这样，大伯和三叔定会想办法遮掩，而且当初三叔将人带回京城时为保郑家声誉，想必也不会留下痕迹，那郑姝兰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从安州而来。”
“姨母与我亲密，你若派人郑家定会察觉，他们去了也未必能够查到真相，可是姨父手里应该是有些能人的，让他派人去才能早些查清真相。”
铖王妃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行，等明日我回去之后就与你姨父说，若郑家当真这般欺你，我和你姨父定然不会饶了他们！”
芸菡“嗯”了声，轻靠在铖王妃身前。
她既想看看铖王到底是在意她和姨母，还是更在意其他。
屋中安静了一会儿，铖王妃才再次开口：“芸菡，你与陆家的婚事……”
郑芸菡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到：“姨母，我以前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陆执年。”
知道陆执年喜欢有才学的女子，她就拼命学着她并不喜欢琴棋书画。
知道陆执年不喜欢聒噪之人，明明生性活泼的她让自己变得寡言乖巧。
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要嫁给陆执年，也一直都以为自己注定会是陆家妇，她拼命的地追逐陆执年，让自己变成足以匹配他能够成为陆家宗妇的人。
陆执年与郑瑾修一样都是年少出众，只是比起郑国公府虚有国公之名不同，陆执年的家世要更为显赫。
身为第一世家的嫡出子，又是皇后偏宠的子侄，陆执年生来就比旁人要高一等，加之陆执年性子虽然清冷却容貌极为俊逸，京中觊觎陆家婚事的女郎比比皆是。
嫉妒她与陆执年婚约的人不少，时常出言嘲讽她不配陆执年的也更多，可是芸菡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哪怕再多的酸言酸语她都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陆执年待她虽然不算热情，却也不喜欢那些人。
可是郑姝兰不一样。
郑芸菡紧抿着嘴角有些压抑：“这些年我一直跟在陆执年身后，他从来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哪怕我费尽心力讨好着他，他也鲜少对我有过笑脸。”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他只要说一句话，哪怕再不喜欢的事情我也愿意去做，可不管我怎么做他也从未夸过我一句，我一直以为他待我冷淡是他生性如此，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根本就不是的。”
“您知道我第一次听他夸郑姝兰的时候，在他脸上看到了什么吗？